對方微仰起面,下颌處拉出清晰的線條,那道線的盡頭是他凸起的鎖骨,雪一般潔白。
深感冒犯,林蘊霏慌張地将視線上移,卻又對上他眼尾那顆莫名蠱人的小痣。
再往上,是謝呈那雙似有千言萬語的眼眸。
“願為殿下效勞。”她聽見謝呈正色答道。
毫無來由地,林蘊霏的心跳漏了一拍。
仿佛雨後漲水的清澗撞上淨石,發出铮然脆鳴,細碎浪花中躍出一尾遊魚,它身上帶着的粼光攪得林蘊霏心神搖曳。
按說應是目光帶刀的她占據着高位,坐着的謝呈卻如無法斬斷的春水,隐隐表現出一種掌控全局的遊刃有餘。
他這就答應了?适才他不是推脫不擅此道嗎?
林蘊霏被這忽然淋在她心頭的水弄了個措手不及,暈乎乎地想道。
許是見她未有反應,謝呈複又說一遍,謝某願為殿下效勞。
清醒在負隅頑抗,短暫的神迷意奪後,林蘊霏搖了下頭,将心思歸攏到正事上。
本着對方既然敢應下、且她如何也吃不了虧的道理,她張嘴堵截了謝呈反悔的可能:“那便多謝國師相助了。”
謝呈回道:“殿下客氣了,謝某曾向殿下發過誓,會任憑殿下差使。”
經他提醒,林蘊霏不由得回想起那日他發出的那句毒誓,與今日“願為殿下效勞”的話一起在她腦中響着,耳根才消下去的辣意又升騰起來。
“殿下剛剛是怎麼了?”而某位罪魁禍還要不合時宜地發問。
“沒事,”林蘊霏甯願讓自己的氣勢大打折扣,也不會承認她是因為謝呈失神,借着坐下的動作不去看人,含糊道,“隻是起身時急了,眼前有些發暈。”
“殿下無事便好,”謝呈若有所思地将她躲閃的模樣收入眼簾,勾動唇線談回正事,“我雖能用異象玄說提醒陛下擡高女子的地位,卻不能直接言明創女學、選女官,殿下打算讓誰做那出頭之人?”
“國師這幾日隻管安排異象的事,我自會請動那人出面。”林蘊霏在來尋謝呈之前心中便已想好了最合适的人選。
她明顯是要同他賣關子,謝呈服帖地不多問,道了聲好。
事情至此其實談得差不多了,林蘊霏動亂的心緒也已恢複。在這片兩人不約而同閉口不言的平靜中,她重新看向謝呈。
自林蘊霏要挾謝呈輔佐她的那一日起,以至于今日她向他提出創辦女學、擢選女官這般不為世俗所容的大膽想法,謝呈的反應一直都稀松平常,這讓林蘊霏尤其好奇他心中所想。
這麼想着,林蘊霏忍不住開了口:“我為一個問題困擾了許久,它與國師有關。”
“哦?”謝呈看了過來,淺色眸子裡映着她認真的神情,“殿下但問無妨。”
“一個女子不自量力想要在盡是男子立足的朝堂之上争出自己的位置,甚至想要承載天命,任誰聽了都會覺得是個笑話吧,”林蘊霏掀動朱唇,旁敲側擊道,“可國師似乎從始至終都沒為我意圖奪嫡一事感到過驚異。”
謝呈輕笑出聲,道:“殿下是覺得我的反應太寡淡了嗎?但謝某确實不覺得此事有什麼。”
他半垂着灰眸,淺淡目光恍若神龛前燃盡的那點香灰:“男子是人,女子也是人,曆來成為一國之君、主宰萬民的歸根到底還是人。”
“既然都是人,那麼男女老少、乞丐貴族、寒士鴻儒,在我看來,皆能榮登大寶,”謝呈娓娓道出他的想法,撩起平靜的眼與林蘊霏對視,“至于最後龍椅上坐着的是哪位,不過是各憑本事。”
謝呈這話一出,林蘊霏眉心狠狠一跳:他的想法竟比她還要驚世駭俗!
有着如此心智的人,又如何會為她的所作所為心生波瀾。
前世今生攏共數十年,這是林蘊霏頭一次在旁人口中聽見這樣一番與她心中所想不謀而合的話,若不是目前她與謝呈心思各異,她願意稱對方一句“知己”。
“國師這番高見真是叫我大開眼界,”林蘊霏起了興緻,趁機追問道,“國師既對世上衆人一視同仁,那最終為何是我入了國師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