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惠帝找林蘊霏後沒過幾日,八幅畫像被宮人送至公主府。
林蘊霏翻看了那些畫像,與前世相比少了程徊與劉餘磬,多出江瑾淞與另外一位中等世家的公子。
楹玉在旁邊也悄悄地看畫像,不禁将心中的話問了出來:“殿下覺得那位公子好?”
“都不好……”林蘊霏朝她眨了眨眼,“這些人哪有你對我好。”
楹玉深感受寵若驚,但還是端肅面容說:“殿下一定會碰上比楹玉待你還要好的驸馬,他會陪伴殿下白首偕老。”
林蘊霏沒有反駁她,畢竟不谙世事的小女兒家會對情愛有無限憧憬,這再正常不過。
但林蘊霏曆經兩世風雲變幻,斷不會将此天真的想法置于心上。
她之所以順從地接受文惠帝關于看親的安排,并非是為了擇選驸馬,而是借機接近那群新科進士,了解他們的品性,以便進一步确定将要用心拉攏的人選。
前世林蘊霏倒是有一瞬間動過想用婚事與人捆綁的念頭,但她旋即自我否定了這個愚不可及的想法。
一來,她想要奪嫡的計劃越少人知曉越好,如若驸馬與她共進退也罷,但倘如對方懷着異心,反而會成為她的阻礙。
二來,她不願意犧牲自由,放一個陌生人在府上分去她的空間,那樣林蘊霏渾身都難舒坦。
三來,也是最為重要的一個原因,用婚事來拉攏一個男子,與林蘊霏想要證明女子亦可摘得北辰的初衷背道而馳。
總之,前世的林蘊霏不會如此做,這一世的她更不會如此。
*
時值四月,春光愈發明媚,在陽光下待上一會兒薄衫便有被汗浸濕的苗頭。
林蘊霏看着一旁将官袍穿得規矩嚴謹的青年,率先開口道:“還沒賀喜江學士受封翰林院編修。”
此事當時傳出來後令許多人咋舌,衆人皆以為文惠帝既将江瑾淞提至文時之與趙越樓之上,定是極為看重這位青年。
誰承想最後文時之與趙越樓被封為從六品的翰林院撰修,而江瑾淞這個狀元則受封七品翰林院編修。
但林蘊霏看得分明,這裡頭藏着的也是帝王心術。
文惠帝雖然要平息寒門士子的怒火,但朝堂上的中流砥柱到頭來還是世家,他需要給世家一個态度。
何況文惠帝已然動了要栽培江瑾淞為近臣的心思,那麼在将對方捧起之前,适時的打壓會讓青年更加明白何為君恩,誰為主宰。
江瑾淞歪頭避過前方枝條旁逸的桃花,斂衽行禮道:“多謝殿下。”
這幾日林蘊霏連着與八人相親,因關乎她的名節,文惠帝沒将此事辦在她的公主府上,而叫雙方進宮在禦花園内見面。
江瑾淞則被有意排在最末一日。
為了不讓人叨擾,文惠帝特意傳令給三宮六院中的主仆,勒令他們無事不得去禦花園走動。
就連作為林蘊霏貼身婢女的楹玉都被賈總管支使開來,站在園子的外圍等候。
園中靜谧,僅有高枝上的鳥兒偶爾叽喳兩聲。
這般氛圍,卻是十分适合妖童媛女談起風花雪月,甚至于相互許心。
奈何今日身旁的青年一令一答,毫無主動挑起話頭的打算,使得慣常被人簇擁着的林蘊霏一時間也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
但倘若誰都不出聲,那麼林蘊霏此行的目的便落了空。
“江學士是才從翰林院趕過來的嗎?”林蘊霏硬是起了個頭。
江瑾淞垂眸看了眼身上的官袍,仍舊沉默地點了點頭,額頭上沁着一層汗。
這讓她如何談下去?林蘊霏臉上強撐着得體的笑,目光因窘迫而遊移。
餘光看見不遠處的涼亭,她眼神一亮,提議說:“我們不若去涼亭中坐下聊吧。”
所幸江瑾淞雖然寡言,但行事上還算配合她,兩人在涼亭坐下。
林蘊霏深吸了口氣,搜腸刮肚地想了通與人搭話的案例:“我總覺得似乎在那兒見過江學士。”
江瑾淞聞言掃來一眼,意外地沒有反駁:“或許是吧。”
話還是走向了盡頭,林蘊霏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覺地絞起來,堅持與他套近乎:“江學士之前寫的那篇《述冤賦》,我拜讀了好幾遍,寫得真是叫人歎服。”
林蘊霏不确定對方的神色是否有因為這句話一動:“江某不過是動了動筆,不及殿下親自去承天府為那群女子伸冤來得有用。”
這是能聊下去的起勢呢!林蘊霏當即應聲道:“江學士竟也知曉那事……江學士實在不必妄自菲薄,‘文章合為時而著①’,你執筆恰如刀刃,寫下為民抒憤的文賦,丹青将不朽,影響當深遠。”
“殿下謬贊了。”江瑾淞深深地看着她,眸底蘊着難言的灼火。
“我鬥膽問學士一句,你為何入仕?”林蘊霏趁勢直截了當地問。
近來許多人對江瑾淞提過此問,但他有些不懂林蘊霏為何也要來問一句。
面前女子神情嚴肅地審視着他,仿佛他接下來的回答極為重要,江瑾淞于是認真道:“我欲為生民立命,讓他們得以在沃土之上、廣廈之中、青天之下安居樂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