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婳擡起手,用手背蹭了蹭顴額,低聲回:“惹公子笑話了。這是臉上沾了污,淨洗過便好了。”
甯玦視線如隼,盯着她上下審視,顯然懷疑并未打消:“以你的條件,留在季陵大戶人家做個丫鬟不成難事,為何執意上山找我尋罪受?”
白婳的說辭早早提前備好,當下回應不顯匆忙,隻管把楚楚可憐的表情演繹生動。
她施施然道:“回公子話,先前跟公子交易買賣的人牙子或許也提起過,我前一個主家是季陵做瓷器生意的李富戶,因老爺對我存霸占之心,惹來主母吃醋忌憚,我被誣陷上莫須有的偷盜罪名,被變賣時名聲并不好。不管偷竊還是誘主,哪一條都是大忌,如今季陵城裡沒有哪個正經大戶人家願意收買我,隻有貪色之徒想趁機鑽空子将我買回府中,方便行龌龊之事……”
說到這兒,白婳眼眶紅紅,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
她吸了下鼻,悒悒繼續道:“我以為自己終究逃不過要進虎窩狼穴的命運,不成想公子正巧有意尋個随身丫頭照顧起居,那日在望月樓見到公子後我便想,若今後能留公子身邊,便是我最好的歸宿,也是我極大的造化了。”
這番懇切言辭中,大部分是表哥他們編臆的,但也有些話語經由她自己的潤色,更顯惹憐的同時,也将甯玦捧得高高的。
她将他與貪色之徒完全割裂開,給予他正面高光的贊譽,皆是出于防備之心。
聞言,甯玦嘴角揚起一抹疏淡的笑,問道:“留在我身邊,就不是入虎窩狼穴了嗎?”
這句話将來一語成谶,可此刻的白婳隻聽出甯玦的松口之意,并認為自己演技天賦極高,于是佯作滿眼敬崇地看向甯玦,目光堅定,搖頭否認。
“自然不是,能留在公子身邊,是我之幸事。”
甯玦:“這麼肯定,你了解我?”
白婳鼓起勇氣,回視過去:“初見公子,便覺面善,聽聞公子是位執劍走天涯的俠客,心胸廣闊,見識卓遠,與那些隻想風月事的凡夫俗子相比,自當更值得阿芃信賴。”
甯玦打量着她,笑意更深了些,但始終不達眼底。
他坐在門口檐下的一方杌凳上,揉了揉眉心,慵散開口:“再給我一個收留你的理由。”
“我手腳麻利,可以照顧好公子的日常起居,制馔的手藝也還不錯,公子的一日三餐都可以交給我,我還識得一些字,可以幫公子念讀籍卷……”
白婳絞盡腦汁,詳述自己的優勢,竭力為自己争取。
甯玦開口:“鄉野丫頭,識字的可不多。”
白婳垂頭:“隻是幼時跟村裡的秀才讀過幾篇千字文,之後便沒再接觸過了。”
甯玦點點頭,像是接受了這個解釋,示意她繼續。
可白婳已經想不到自己哪裡還有更多優勢了,難道要她不知羞地自誇容貌不俗?
她說不出口。
甯玦看着她:“所以,沒有别的理由了嗎?”
白婳手指緊蜷了蜷,聲音嗡嗡:“自望月樓分别之後,我久久等不到公子回信,那人牙子眼見做不成公子的生意,便改主意打算将我賣給季陵城外一地主鄉紳。聽說買家是個年過花甲的白須鳏夫,有着非人的變态嗜好,前半年剛剛娶親,可上月新婦便殒了命,我實在害怕,便偷偷溜逃出來,如今我與那人牙子已經交了惡,若再回去,恐怕是死路一條……”
訴聲欲泣,哽咽潸然,美人抖睫一滴珠淚墜下來,得動容多少尋常男人的心腸。
可偏偏甯玦不尋常,心腸還硬。
白婳眼光流波地看着他說:“我已無容身去處,若公子不肯收留,阿芃唯有一死來保全最後的體面。”
甯玦閑睨着目光,開口着實有些無情:“在我面前尋死覓活,是讨不到好處的。”
白婳抿緊唇,臉色一時慘白。
甯玦歪着身子,好整以暇瞧着她,她反應越是生動,他越覺得有趣味。
“容我……再想想吧。”
白婳一愣,這是剛甩一個巴掌,又給一個甜棗嗎?
她猜不透甯玦所想,先前也從未見過眼底不顯露絲毫情緒之人,但管他三七二十一呢,能達目的便好。
兩人安靜相視,明明距離不遠,中間卻似間隔迷霧。
但她并不急于叫對方立刻卸下防備接納自己,隻要能夠留下,便來日方長,她不愁朝夕相處間打探不到他隐秘的二段劍招。
甯玦斜睨着眸,作思考模樣,默了半響未說話,而後毫無交代,直接起身往屋裡走。
白婳目光随他移動,心頭惴惴,跌入谷底。
甯玦目不斜視,将要與白婳擦身而過時,忽的面無表情示意道:“有話,進來說吧。”
好像向不見底的幽壑擲入一塊石,久久未有回聲,當擲投者将要放棄離開時,砸入清泉潭面的那聲清脆噗通忽的絕傳于耳。
這一聲“噗通”,響在白婳耳畔,與她心跳同振。
望着甯玦離開的背影,白婳心頭忍不住雀躍了下,隻覺自己離完成表哥交代的任務更近了一步,于是毫不猶豫地邁出步伐,跟随甯玦而去。
眼下這一步,她邁得輕松,并不曾想到這會是影響她一生命運軌途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