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一直是臧凡對她排斥為難,言語不善,而甯公子一直寬和待她,從未說過如此重話,白婳一時無法适應,何況她是好心救治。
就剛剛時刻,她全無一點窺私心思,隻緊張想着快些救人,結果吃力不讨好,不被感謝反被牽責,心裡當然不舒服。
心中委屈,嘴上還得滿懷歉意:“阿芃知錯,以後不敢再不經由公子同意,擅自作出僭越之舉。”
甯玦沒有繼續責難,垂下目,嘗試蜷動右手五指,卻覺鈍鈍的無力麻木。
他歎口氣,略顯頹然:“幫我把架子二層左邊數第三個瓶子拿過來。”
白婳遲疑了下,依言照做,走到木架前,按他所說找到藥瓶,回頭确認問道:“是這個月白釉瓷瓶嗎?上面刻着花卉紋。”
“是它。”
白婳将藥瓶帶回,遞給甯玦。
甯玦左手接過,看了眼,稍微倚正身子,準備自己上藥,但動作明顯遲拙不便。
白婳見狀,想主動幫忙,可她剛被言斥,此刻心懷顧慮,擔憂冒然請示會被甯玦厭煩,這樣于她計劃不利。
她正陷入糾結,這時候,甯玦那邊又出現狀況。
不知他何處悶痛了下,眉心立刻蹙起來,痛苦彎下腰時,手腕自然偏離,藥粉傾撒而出,隻有不到一半撒到傷口處,剩餘的全部沾污到被褥上。
白婳看不過去,反正她正想加強丫鬟身份的信念感,此時實踐當為妥當。
她雙手伸前,作誠意模樣:“公子,藥瓶給我,我來吧。”
甯玦沒應也沒否,太陽穴邊烏黑的鬓角下已經疼得浸出細密的汗來。
白婳大着膽子,利索地從他手裡把藥瓶奪過去,也不說話,徑自湊近,動作小心翼翼的在其傷處勻撒藥粉。
甯玦随她了,阖閉上眼睛,自調呼吸。
藥要塗三遍,每次還要間隔同等的時間,大概過去半個時辰,白婳手腕微酸,終于幫他完成了最後的包紮步驟。
看着手中的白釉藥瓶,白婳随口一問:“公子,今日這藥你确認是管用的吧,昨日用了那綠瓶裡的,你的傷勢不愈合反而加重,萬一這瓶再不行……”
“這次沒錯。”
甯玦簡單解釋了句,面上顯出疲意,他躺回榻上,準備歇息。
白婳原地不動,琢磨着他這個回答,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
‘這次沒錯’的意思是,上次錯了?
并且他是知情的,又在知情的前提下故意用錯藥,緻使傷口腐爛,受這麼大的罪……
可為什麼呢?
白婳不理解,覺得哪裡蹊跷,又分析不出來原因。
此事與她幫助表哥偷窺甯玦劍招一事并不相關,她似乎沒有探究清楚的必要。
懷着複雜心事,白婳目光移回榻上,此刻甯玦的胸腔已經慢慢平複下來,呼吸平緩,她想伸手再去探探他額頭的溫度,卻膽小不敢,隻好作罷。
猶豫片刻,她起身尋了塊幹淨的毛巾,傾身幫甯玦擦拭額頭和鬓角的汗珠,自認這是丫頭該做的合乎身份的事。
甯玦沒反應,睡去得極快。
白婳疊好毛巾,掃淨藥粉,又将剛剛拆下的帶血紗布收拾好,準備順道一齊帶走扔掉。
她轉身,剛走了兩步路,身後突然傳來氣息虛弱的一聲——“謝了。”
語氣很平淡,音色卻清冽,像月夜裡泉水的叮咚,回蕩在昏暗的卧房裡,激起的漣漪與月光隔窗呼應。
甯玦沒睡着……
白婳詫異回頭,見甯玦不知何時側過身來,此刻目光與她相對。
她一緊張,忙擺手回複:“不,不用,都是我應該做的。”
本應見好就收的,但大概是甯玦的那聲道謝給了她勇氣,白婳沒忍住,故作輕松多問了句:“公子,我剛才……算表了忠心嗎?”
若能這樣通過第四關的考驗,便不枉她辛苦折騰到後半夜了。
甯玦對她彎了下唇,很淺的程度,眉眼外露溫和,可口吻卻帶上狠厲:“今夜之事,膽敢說出去,我不饒你。”
江湖上傳言喜怒無常,情義寡淡的冷面劍客,到此刻,白婳心頭才有駭然實感。
她趕緊點頭,誠意表态:“不會,我保證出了這道門,就将今夜的事忘得幹幹淨淨。”
甯玦肅着面目:“以後不經我允許,藥瓶勿再亂動,不然碰到毒藥,小心喪了小命。”
白婳又被恫吓,低眉怏怏回應:“是,阿芃記住了。”
甯玦斂了威厲姿态,語氣恢複平和:“木架上那鼎銅雁香爐,你拿出去燃上。”
白婳聞他所言,回頭看了眼,尋到香爐,卻不解其意。
甯玦道:“滿屋都是難聞的血腥味,你若聞不慣便點上香爐,蘇合香安眠。”
白婳有些意外,喃喃回:“多謝公子。”
甯玦言畢,平躺回榻,這回是真的準備睡下了。
白婳抱着香爐蹑手蹑腳退出房間,把門關好,之後心有餘悸躺回自己容身的小榻上,閉上眼,還是久久難忘甯玦肅目警告她時的寒凜眼神。
原本,經過前兩日的相處和諧,她單方面認為甯玦性情溫和,不難相處,與表哥所言不符,甚至還存僥幸心理,自恃貌美之色,猜想甯玦對自己寬和友善可能有憐香惜玉的成分在。
可現在清醒過來才明白,先前她本本分分,隻是未真的惹到他。
他有秘密,有逆鱗,是個危險人物,尤其冷眼看人時,給人的壓迫感極強。
任務艱巨,道阻且長。
今後,她不能再有半分的松懈,隻盼早日探得他劍法的秘密,好與表哥盡快相會。
再次輾轉,睡意淺淡。
白婳喟歎一口氣,起身輕攏衣衫,趿上鞋子走到桌前,點燭将銅雁香爐引燃起來,重新躺下後再次醞釀睡意。
少頃,鼻息間隐約嗅到淡淡的清雅香味。
其實她覺不出自己身上沾染了血腥,但這縷甜香還是幫助她穩下心神,慢慢地,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