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宋書梅眼圈泛紅,看着喬落伸出手臂顫顫巍巍地攥住橫杠,纖薄手腕瘦的隻剩下皮囊,下頭的骨頭充滿了鮮活的韌性,在她險些摔過去的一瞬間背穩穩地扶住。
喬落身體發僵,胸口劇烈起伏,難堪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很棒了,”宋書梅聲音裡帶着鼓勵,等她穩定好身體,慢慢松開手,“慢慢的,再試一次。”
喬落緊張的手心冒汗,很輕微地點頭。
再試了一次,這次身體成功翻了過去,就是左腿疼得厲害。
但她挺久沒這麼感覺到下肢的知覺了,疼感不由得有點上瘾。
宋書梅察覺到她輕顫那幾下,蹲下去,守在她腿上摸了摸,再開口時,調子嚴肅了點:“喬落,傷口還沒完全恢複好,不能太冒失,先慢慢來,等完全可以了再獨立。”
喬落點點頭,說:“我知道了,宋姨。”
自尊心作祟,她懂的。
上完廁所出來,宋書梅把她推到沙發旁,剝了幾個橘子分給喬落和陳渝。
喬落沒說話,安靜地吃。
時不時會偷瞥一眼織毛衣的宋書梅。
她垂眸,手輕輕的握了一下膝蓋上的布料。
眼前出現了一瓣橘子,喬落順着看過去,陳渝梗着脖子,微微前傾。
她怔了秒,接住了橘子。
宋書梅停下勾針的動作,淺淺一笑:“小魚很喜歡你,她很少跟人分享手裡的東西。”
喬落聞言又看向陳渝。
陳渝再次陷入自己的世界,把橘子由大到小依次排列,最後再塞進嘴裡。
這裡太平靜了,喬落扭過頭去看外面。
屋子裡暖洋洋地一派祥和,屋子外不下雪了,近處遠處都是一層霧蒙蒙的灰白,樓下街上偶爾響起一陣雜音。
這時,宋書梅站起身,手在上她身上丈量幾下,“喬落,你喜歡什麼花色啊?我給你織個毛衣,再加對手套,過兩天趙明讓他們放假,你們一塊出去玩玩。”
淡淡的中藥香飄過來。
喬落不知道作何反應,便沒吭聲。
“皮膚白,毛衣白色肯定好看,手套就弄個紅色吧,快過年了,喜慶,”宋書梅起身去找毛線,是成袋子那種未盤的,“來,喬落,你把手撐開,這個線挂在手上。”
喬落眼皮動了一下,宋書梅舉起來線,她下意識擡起手臂。那盤紅色毛線從中分開捋順挂在她雙手的四指上。宋書梅開始繞圈,漸漸弄出來一個球。
分明是靜的,但她覺得很鬧,溫暖的鬧。
宋書梅眼角的皺紋明顯,一笑眼睛會彎成月牙,可見年輕時的漂亮。
她說話總帶着股淡淡的平柔,“手低一點,一會掉下來了。”
喬落不由得地想親近她,手慢慢傾斜一點手,也有點怕線掉下去,視線不敢去看殘破的指甲,感覺它在光下無處可逃。
宋書梅邊整理線邊說,“一件毛衣的織法很多,上頭的花啊,邊邊啊,特别難。有些我都不會,還得找别人學,去練,去研究。這就跟人生似的,不會的、難學的都會出現,但隻要去想辦法解決,問題就會迎刃而解。當然了,有時候織好了,扣子會掉,線會開,會跑。這個時候隻需把它再次縫合,找不到的扣子就去找其他的配上,沒有多難,難在心上。即便一時找不到合襯的扣子,也會突然有一天遇見合适的,那時候再縫上也可以的,甚至你可以把那件壞掉的毛衣拆開,重新織成一件新的。”
她拿出一條紅色的圍巾,長度挺短的,鈎扯住邊角的線,剩下的遞給喬落,讓她拽緊,“這是小魚小時候的。她現在用不上了,拆開給她織一對手套,正好你倆姐妹手套。”
複雜的毛線在宋書梅手裡輕易而舉地被拆開,喬落靜默不語。
她明白這些道理。
聽過很多。
可做起來太難了。
真的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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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川上來時,宋書梅手裡的一隻手套都快成型了,他掃眼坐在那跟張紙似的女孩,慢慢渡過去,手不經意地一揮。
喬落隻覺得有什麼東西掉在懷裡,她低頭,手在毯子上摸索了一下。
拿起一根橘子味的真知棒。
棍子上纏了一張小紙條。
那邊陳川正和宋書梅說:“媽,你們先吃,我去給趙明讓他倆送飯,晚上等他倆放學,到時候我在炒個雞,炖個魚湯。”
“好,”宋書梅放下手裡的針線要下去幫忙,被陳川按住,聲色淡淡的,“不用,美好姐回來了,我倆來就行。”
宋書梅沒非要去,去了他們也不讓她幹,反而耽誤時間,“現在路上結冰厲害,你騎車慢點。”
“知道了。”
陳川轉身下樓。
喬落輕輕解下紙條,看清楚是什麼,臉色一黑。
上頭用藍色圓珠筆畫了隻呲牙咧嘴的小狗,旁邊是張牙舞爪,筆鋒格外淩厲有勁的“喬落”二字。
這個sb。
幼稚鬼。
她用力握住棒棒糖。
好一會兒,喬落手上的力道才松懈,糖裝進口袋,紙條捏成小團放進去。
很快,陳川和徐美好把飯端上來。
兩分鐘後,她聽到樓下徐美好喊:“小川,你等一下,把這兩隻豬蹄帶着,何必言不提了,趙明讓那頭豬吃不飽。”
陳川的聲微低,帶着點慵懶,“行,我走了。”
喬落戳了戳兜裡的棒棒糖,低頭看着碗裡的面條,邊上盆裡放着熱饅頭。
和南方完全不一樣的飲食習慣。
對面的徐美好給她拿了個饅頭,“多吃點,這個面是小川的獨家。”
喬落低頭看着那個和她手一樣大的饅頭,抿了抿嘴說:“我,吃不完。”
“那沒事,”徐美好接過去掰開給她一半,“你和陳渝分。”
喬落不自然地喃聲:“謝謝。”
徐美好笑了笑。
她低着頭吃飯,聽宋書梅和徐美好說話。
“今先不開店了,下午我跟小川去市場,明早上我跟他一塊弄,食材啥的家裡頭都沒了。”
宋書梅給桌子上三個人分别夾了菜,“謝謝你了美好。”
徐美好無奈一笑:“宋姨,你再這麼說我就不樂意住這了啊。”
喬落筷子慢了些,她什麼都幫不上。
等她們吃完飯,陳川才回來,他剛坐下吃飯,斜對面的喬落自己挪着輪椅回了房間。緊接着他手機震了一下。
陳川拿起來看。
:吃完來一下。
他邊應宋書梅問他“明早的早餐攤怎麼安排”,邊摁鍵盤。
:嗯。
回完,陳川擡頭,說:“跟之前一樣的就行,也就五點到九點那陣學生多早餐量大。”
卧室裡,喬落見他回複了。從賀玉給她塞的那包裡拿出一千五百塊錢,裝進淡橘色的信封裡。
算是她這倆月的夥食費。
餘光落在旅行包裡的盒子。
喬落指尖慢慢探過去,用力把它推深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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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川收拾完外頭的桌子,和徐美好約了一下兩點出發。
他敲了敲喬落的門。
聽到一聲微冷的“進”。
喬落往門口看,陳川立在那。房間裡隻開了一盞夜燈,他身後的光也不濃,整個人都混在暗處,靜靜地和她對視一秒進來。
陳川先俯視她一眼,然後蹲下來,調子懶洋洋地問了句:“有事?”
喬落眼皮垂下,和他對上眼。
信封遞過去。
陳川打量着,微挑眼尾,下三白對的眼睛總帶着股兇狠勁兒,語調倒是不冷不淡地說:“做什麼?譴責信?”
喬落無語了一秒,隻能開口說:“夥食費。”
陳川狹長的眸子微揚,半張臉迎着昏黃的燈光,“犯不着,你自己留着花吧。”
喬落靜了靜,換一個說法:“房租。”
她背着光,眉眼都沒什麼變化,面無表情的一張臉多了幾分不可查的猶豫。
陳川擡手接住信封,“行吧,”他手捏着兩邊撐開一個口,随即仰起頭笑眯眯地望着她,“哎呦,老闆真大方。”
沒什麼誠信的虛僞誇獎。
喬落想踹他,身體比大腦快,手蹭一下揚起來。
陳川和她同時動作,握住了她的手。
太瘦了。
硌得慌。
他嘴角扯扯,眼睛浸在薄光,黑得濃稠,“幹嘛啊老闆。”
喬落想收回手,他不松。
兩個人體溫差别太大,她不習慣,渾身不自在,硬邦邦地看着陳川:“你是狗。”
陳川表情無辜:“怎麼還罵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