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靜止,光亮堂些許,陳川眼皮半垂,直直落在她臉上看了好一會兒,緩緩摸出兜裡的打火機,在手裡抛起又接住,神情難辨喜怒。
半晌,他問她:“你會?”
“不會,”喬落接住半空中的打火機,動作生疏地按開火,聲音有點抖,喉口幹澀,字眼發啞,“不都說煙賽神仙能緩疼。”
她渾身的神經都在犯疼,不做點什麼怕要繼續醜态百出。
那不如讓她死了幹脆。
一了百了。
沒吸過,喬落點煙都笨拙,被竄進口的濃烈煙霧嗆了喉嚨。
悶咳幾聲,口中的煙被拿走。
她瞅過去,眼睛愈來愈的紅,仿若哭過許久,卻并沒有,依舊失神陰寒,好像沒什麼看清的必要。
隻剩下舉步維艱的硬抗。
陳川沒出聲,保持着安靜。
某刻,喬落的瞳孔開始凝聚在一處,視野的擺動有了準确方向。
全都在他身上。
“給我,”她耐心不足地說。
短短幾秒,兩個人誰都不讓誰,像一場無硝煙的戰争。
陳川在看她的生氣。
而她在看他手中的煙。
陳川摩挲一下煙蒂口,撣掉積攢一截的煙灰,含進嘴裡抽。
“這煙不好吸,我去給你拿個别的,”他語氣不急不躁。
人都要發洩。
想做點什麼都正常。
他隻怕她什麼都不想做,就這麼躺在那。
-
在等陳川回來的那會兒,喬落有些急躁地咬了幾下手指,偏頭看見桌子上放好的藥。
她什麼都沒說,動作急促地抓起來就吞下去。
又酸又澀的味道在食道化開。
反而沖散了翻湧的惡心和讓她想尖叫、思緒飄散的刺骨的疼感。
今天是大年初一。
早上吃完飯各家各戶會放炮,所以沒安靜多久的縣城再次陷入了喧嚷狀态。
由遠及近的鞭炮聲接連不斷地炸開。
陳川在外頭跟宋書梅低聲說話的聲被淹沒,喬落靜靜望着門。
壓制住在身體中橫沖直撞的瘋狂。
片刻,門開了,陳川叼着煙進來,散漫地瞥她眼關上了門。
“抽一根,”他呼出口白煙,沒第一時間給她,而是平靜地繼續,“然後告訴我,怎麼能讓你好受。”
煙絲在暗光出燃燒的火光灼眼,陳川拆開煙盒外的塑封,利落的拽開紙包,将煙朝向她翻,聲音和目光一樣從容。
“想好了嗎?”
他還咬着煙,聲音随性含糊,但不會聽不清。
喬落一時間沒動,不由得在繁雜的心中扒出一個區域罵他無恥、趁火打劫。
“給你三秒機會。”
陳川掐滅嘴裡的煙,放下煙盒,起身去開了一半的窗。
光浮在他身後,喬落半暴露在新鮮空氣中,她投過去一個極淺的餘光。
太淺了,隻餘下模糊的光影,拉長,變成了陳川。
迫不及待的寒風不懂客氣二字,隻會張牙舞爪地襲卷每一個可到的角落。
風一吹,喬落反而清醒了不少。
煙味在屋子裡的亂竄,她默認了。
陳川沒過來,也沒有打斷她,隻是凝望着她單薄的背影。
等她點燃了煙,灰白煙霧蒸騰升起與冷氣流接了個不入流的吻。
陳川過去坐下。
對望良久,霧氣朦胧。
他瞧着被風吹得飛起的頭發幾秒,找皮筋給喬落紮了個低馬尾,冷嘲的聲和風一樣猛烈地砸下來,“喬落,這世界上最不劃算的就是折磨自己。”
“可以換個角度想,你還有人可以折磨。那些沒人可折磨,隻剩恨怨的人才可憐。”
“所以别折磨自己了,折磨别人吧。”
喬落不熟練地吐出煙霧,藥勁讓她渾渾噩噩不再明了地沉浸在痛苦。
飄蕩在半空不知往哪擱。
她微仰些脖頸,黑沉沉的眸冷着看他,似乎是聽到一個極大的好笑故事一樣反問他。
“我能折磨誰?”
父母皆亡,血親不認。
她在偌大的世界都找不到一個可怨恨的人,除了她本身外。
陳川嘴角一掀,拿起被子上的煙盒倒一根咬嘴裡點上火,浮光下的眼皮擡高,将她融進去,攥緊。
“我啊。”
他調子不高,可能擋不住她背後潲來的那股不知輕重的風。
可喬落清清楚楚地聽見了。
她盯着他,默不作聲,陳川一樣。
嗆人的煙霧充斥整個房間,糊住兩人之間,像隻落敗的殘蛾。
藥徹底生效,容不得人類半點的貪婪絕望,喬落意識漸漸白化。
她望着天花闆,深深地望,最後望到了那個站在舞台上熠熠生輝的姑娘,台下是為她拍照的父親,捧着鮮花的母親。
他們看過來,沖她笑。
喬落不覺得驚悚可怖,隻是想哭。
台上的姑娘優雅地鞠躬,掌聲雷動不斷。
她擡起頭往前看,立在聚光燈下與她沉默對視,進行一場無聲的告别,是深知你我将不再相見。
手指間的煙燃盡熄滅,世界掉入寂靜。
在馬上十七歲的那個冰冷末冬,喬落又死了一次又硬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