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陳川故意沒接話,等她睜眼。
秒針快速地轉動,喬落察覺不對勁,眼皮輕顫,完全的睜開眼,面無表情地冷下來看他。
不清楚他抽什麼鬼風。
兩人都沒多少耐心地望着對方半天。
陳川等火冒的差不多,先開口了。
“喬落,你就打算這麼躺下去?真以為自己是下半身癱瘓了?”他臉色寡淡,聲也冷,俯下身,手按着她的左小腿,“這裡極有可能通過複健恢複,現在不是最終結果,”又挪到她的右腿空蕩位,“你就沒想過這裡可以裝假肢麼,并不是非得一輩子站不起來躺在這裡。”
每處被陳川碰到地方都讓她難堪,喬落視線平視他,喉嚨幹癢,語氣譏嘲地說:“所以呢?”
她當然知道。
何嘗不是沒幻想過。
可現實骨感、冷漠無情。
能不能站起來,好起來,可能性微乎其微,那麼多醫生都不敢保證,他憑什麼說這些。
陳川敏銳察覺她思緒,從下至上地看回去,毫不吝啬地鋒利。
“所以?沒有所以。”
“不知道怎麼辦,那就換地方去檢查,換地方去問醫,找尋一切可能性的去想辦法站起來。”
許是讓他冷咧平靜的目光刺激到,喬落腦海白了白,嗓子眼冒着熱氣般疼,胸口劇烈起伏,音量高出不少:“我就不信你在廣港沒問醫生,醫生沒告訴你我沒可能了!懂嗎?沒可能!三個字很難理解嗎?”
“你張口閉口說的真是好輕巧,輕飄飄的就帶過去了,”她喘着粗氣,真想一巴掌抽過去,可是起不來,隻能怒瞪着,咬牙切齒地說:“知道什麼叫沒可能嗎?就是我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站不起來了!”
陳川神清沒絲毫變化,反問:“是你害怕還是沒可能了?”
“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喬落腦海裡翻滾的片段猙獰可怖,左小腿彈起陣陣的疼痛,手指扣緊被單,死死地絞在指間,寒着聲說,“滾出去。”
陳川沒動,手插着兜,惹得她忍不住吼:“我讓你滾出……”
話還沒說完,陳川推了下她的下巴,險些讓她咬住舌尖,還沒下一步反應,肩膀就被狠搡在床上,往後一壓。
喬落被他死扣在床上,揮起來的手被陳川一隻手拉住箍緊,力道有些大,生疼一陣。
“吼什麼吼,我聽見了。”
衣服蹭着被子發出窸窸窣窣的雜音,他一下子出現在眼前。
距離近到隻剩五指。
喬落眼皮掀高,那條深陷的褶子極深,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都是瘋狂燃燒的暴躁。
偏偏視野内全是陳川那張欠揍的臉。
以至于呼吸糾纏,抵死相抗。
他在逼她,逼她正視不敢肖想的真實。
逼她承認她的膽怯,她的懦弱。
這王八蛋,憑什麼。
她渾身發抖,發絲亂在肩頭,目光惡狠狠地盯着陳川。
陳川卻看見了可憐巴巴的意味藏在狠勁下。
兩道迫人的氣息糾纏,細小的斑駁光影兩人一人一半,是簾子後的光。
“喊出來會好的感覺好受嗎,”陳川等她胸口起伏稍微輕些,壓下聲線,緊盯她的眼睛,肥皂香和淡淡煙味靠攏于空氣,瞬間進入喬落的鼻間,他還在說,“你閉着嘴,不作聲的喊,把自己放到最低位置,看上去很堅強,實則真的很裝。”
喬落極短的愣了秒,火氣再次攻上頭,怎麼能有人這麼雲淡風輕地說着别人的痛苦,還一副為你好的模樣。
她頭回不吝啬地一句比一句嗆:“你有病啊?你是誰啊?輪的到你指指點點?輪的到你管我?你住太平洋嗎,當自己是菩薩?普渡衆生來了?”
她說話的同時,上半身劇烈掙紮,不知道是陳川沒防備還是她惱怒到勁太大,懸空的手落下發出“啪”的一聲。
房間的氣氛從劍拔弩張變成僵硬無比,手心被震得麻木,喬落冷不丁地蒙了。
第二次了。
又是結結實實的一巴掌,這次還打的她手疼。
眼眶也疼,哪哪都疼,胸腔裡的心跳極快,壓抑的東西仿佛找到新的宣洩口,灼燒的,酸澀的,苦悶的,迫人的,一一順着縫隙瘋狂流淌。
喬落惱羞片刻,眼底迅速浮出薄薄的水霧,一下一下地揮過去。
陳川沒阻攔她,任她捶打。
“你算什麼?憑什麼這麼逼我?你真的有病吧你?閑瘋了是不是?我怎麼樣跟你有什麼關系,你不管我不就好了,憑什麼憑什麼?”
“……”
等她慢慢停下手,積攢在胸口的石頭變輕了。
很快,陳川松開手,站起了身,一如既往地冷淡。
仿佛被揍的人不是他。
“這樣不挺好的嗎,為什麼要裝成個機器人,人天生就會哭會鬧,你不用怕沒人搭理你的小性子,我不是在?”他懶散地用手蹭了下臉頰,沒所謂地垂下手臂,混在明暗線之間不疾不徐地笑,“忍着不是特别難受嗎,是不是把自己當可憐人久了就忘了該怎麼活了?喬落,你沒對不起誰,也别高看自己。很多事情和你關系不大,你沒有任何能去改變那些事的餘地,該發生的照樣會發生,自憐自哀沒用,必須去找到一塊能咬死的地方别低頭。”
傻逼。
皮糙肉厚。
說得天花亂墜,淨整點邪門歪道。
喬落掩起内心不停生長的陰暗,用手捋走掉在嘴裡的頭發,氣的呼吸不順,眼尾紅了一片。
她兩隻手放在一塊揉了揉,緩解疲勞。
輕吐出口氣,她闆着臉。
“現在滾出去。”
瞧瞧。
可見過去她也是個悶葫蘆,隻剩下一個法子疏解。
雖然是下下策,雖然人還是很生氣,但是能感覺到她沒那麼難捱了。
這樣就可以了。
新的生活方式總會找到。
陳川沒再作,扯唇笑了,“老闆,成天陰氣沉沉真挺吓人,還特醜,适當表達自己的情緒是件非常好的事情。”
“不然人會生病,”他掰開她扣着床單的手,讓她掐他,“不哭沒啥事,你不說忍着,既傻逼又扯淡,勇于表達是一輩子的學問。有什麼火沖我發,别光欺負自己。”
喬落手上猛用勁,“你是有什麼受虐傾向?”
陳川沒躲,低下腦袋,嘴角上翹,朝她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你見過哪個養狗的主人因為狗不聽話就扔了她的?”
腦袋空空了一瞬,心口的風吹得好大,喬落好一會兒沒坑聲,沒有還擊陳川,望着他那惡劣又欠嗖的賤勁兒。
有那麼一刻的洩氣。
她想不通。
哪有人用自己當發洩途徑來勸慰他人?哪有人用自己來告訴别人如果沒辦法按正常軌道運行的話,就試着轉個彎。
可就是有人。
有人這麼告訴她。
就像是看懂她皮囊下的怯與彷徨,看懂她爛性格下的糟糕。
半晌,她忍着酸勁,别扭地偏開頭,壓住心頭顫動,蒼白的臉上依舊沒表情,隻有被硬生生給氣出的潮紅,無聲表達出忿忿的:現在可以滾出去了吧?
陳川馬上收斂,差不多先這樣,幫她掖好被子,轉身出去,關上門又打開,懶洋洋地扔進來句:“蠢狗,新年快樂。”
緊接着“啪”,門關上,房間安靜了。
有病?
喬落發抖的手臂藏在被子下,那股子壓迫的微妙随着陳川一塊離去。
很少發出動靜的手機倏得震。
幾乎是下意識的,喬落瞥眼剛剛關緊的房門,拿起來看。
一條新短信。
來自陳狗。
:怕你追上來咬我
喬落:“……”
人和狗的悲歡并不相通。
她很确認這個事實。
-
大年初一這天一直到深夜。
喬落燒退了又起,幾乎沒怎麼清醒過。
身體疲軟,昏昏沉沉。
沉浸在亂七八糟的夢中無法逃脫。
那場喜歡她的無盡寒冬以傾倒之勢碾壓她,次次的瘋狂都顯得微不足道。
疼久了就習慣了,不如幹脆任它紮根在骨頭。
她眉心皺成不消散的川字。
陳川進來好幾趟,最後一次,掀開點簾子,碰上灰藍的光影。
大雪天氣,從傍晚下到了夜裡。
宋書梅拿着毛巾擦拭過喬落的額頭、臉頰。
小夜燈下的這張白皙小臉上燒得發紅,汗津津地濕潤。
不知道夢見了什麼,整個人都極度不安。
“媽,你再給她量一□□溫。”
陳川站在旁邊,高瘦挺拔的身姿沒那麼放松,寡冷的眉眼凝重地繃緊,臉上有片紅印。
惹得趙明讓圍着他轉一下午,笑個沒完,挨了個過肩摔才安靜。
宋書梅放下毛巾,接過體溫計,放到喬落腋下,讓她靠在肩膀上,手臂攬緊夾着溫度計的胳膊。
察覺她的不安。
宋書梅輕聲安慰,手隔着被子輕拍,“沒事兒,乖妮,好囡囡,不怕不怕,宋姨在呢。”
喬落的身體不停發抖,宋書梅心裡難受的緊,不斷輕拍喬落的肩,輕輕地喚着她。
“乖妮,乖囡囡。”
溫度計又停在三十八度八。
宋書梅把溫度計放在邊上,憂心仲仲地說:“這燒不退,再這麼燒下去,她不想去醫院也得去。”
“媽,不等了,我直接帶喬落去打退燒針,”陳川關好店門去房間穿厚外套,扣上黑毛線帽,黑圍巾,瞅眼外頭的天色,已是漸深,獨留遠處的煙火炮竹不停歇,他拉開櫃子給喬落找衣服,“大過年的不方便去借車,把她放後座綁我腰上,騎車過去。”
徐美好放下水盆,邊往外走邊說:“我換個衣服跟你一塊去。宋姨,你跟小魚在家等着就行。”
宋書梅幫着陳川給喬落穿好衣服,颠簸間,她微睜開些眼睛,臉頰上有溫熱粗糙的手在撫。
溫柔的讓她想起了年幼時生病。
賀靈總會抱着她哄。
這感覺太相似,讓人恍惚。
“媽……”極輕的聲音從她蒼白的唇間緩緩流出,眼角泛起細光。
宋書梅頓了下,把她攬到懷裡,哄小孩兒一樣拍着她,“乖囡囡,不怕不怕,一會就不難受了。”
房間燈光不算明亮,聽到細細柔柔的聲,喬落眉頭舒展不少。陳川給她戴好帽、圍巾,确保保暖到位,背過去半蹲在床邊。
“媽,你把她放上來。””
宋書梅幫忙把喬落放上去,陳川背穩站起來,快速下樓。
喬落被冷氣流沖的打了個哆嗦,陳川拽下脖子上的圍巾給她臉也全遮住。
“你打前,我跟着你,騎慢點,”徐美好叮囑。
陳川點了點頭,側過些下巴,“喬落,現在去醫院,”他抓過她的手塞進他的口袋,騎上車,捏緊閘下坡。
洛城人民醫院離窄莊并不遠,五六百米的距離。現在才過七點,除了名揚廣場方向聚集着小青年們外,洛城其他地方在冬夜陷入了一片寂靜。
昏黃的路燈支在漆黑的夜裡,落下的光散不開就被掩了個徹底。
喬落被結結實實地拴在陳川身上,他那雙深色的眸子被雪粒子砸的睜不開,隻能眯成一條縫,快又穩的蹬着自行車從道口出去。
醫院後邊是個風口,反而吹給了喬落幾分清醒。
她沒怎麼出門,眯縫着睜開眼,愣愣地望着雪色也擋不住破落的縣城風光。
醫院的後街上開滿了漿面條,沙縣小吃,蘭州拉面,還有幾家煙酒店,面條鋪,馍組,後門正對面是一家第二十二藥店。
她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