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天微微亮。
屋外,偶爾傳來一陣不知名的鳥叫聲。雲念雙輕眨眨眼,一時之間有些恍惚,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搖了搖有些昏沉的頭,她感覺手臂泛酸,擡眼看去,見到閉眼躺在床上的人,這才記起昨夜發生的事。
緩緩挺起僵硬發疼的背,她從睡趴姿勢中調整過來,動了又動,終于坐直了身子,清醒過來。
手兒已被抓麻,她慢慢從厚實大掌中抽出。見他微微皺起眉頭,不一會兒,又舒緩下來,看起來,睡得很沉、很沉。
“無倦哥哥,你受苦了!”她張開有些幹澀的嘴唇,忍住滿腔淚意,嗓音沙啞,心疼說道,“你之痛苦,亦是我心之痛,我……真希望這一切,能快些過去啊!”
這樣,你就不用再受這些磨人、惱人、傷人的巨大痛苦了。
先前,對大家的談話,她雖聽在耳中,記在心裡,但一直都是懵懵懂懂、一知半解的。隻知道,不管是莺兒妹妹解毒,還是無倦哥哥傳功,似乎都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直到經過了昨夜,親眼看到了無倦哥哥承受的痛苦、經曆的磨難,她這才知道:習武之人若是功力出了差錯,後果,實在難測又危險。
無倦哥哥選擇這麼做,不是為了恢複失去的内力,而是,為了肩上擔負的使命。
有些事,也隻有他才能做到——即使,可能會失去生命。
屋中,似有些冷,雲念雙的心,亦如今日的天氣般,沉重、愁悶。
昨夜,無倦哥哥吸收了莺兒妹妹爹娘和祖父祖母傳給她防毒護體的餘剩内力……
本來,傳功之事已經結束,但——在莺兒妹妹失去力氣,疲弱軟倒在雨師弟懷中時——無倦哥哥卻突然吐出一大口污血,吓了大家一跳。
“風師弟臉色不對,體内幾股内力正在相互沖撞!”
衛遮山反應迅速,一個閃身來到風無倦面前,當機立斷出手點了他身上幾處穴位。
“我得助他平息體内這些還在躁動的力量。”
說完,衛遮山以雙掌平貼其後背上,将一陣陣溫暖無害的暖流引入風無倦體内。一盞茶的功夫後,風無倦閉上雙眼,進入了沉睡。
雲念雙看在眼裡,不覺握緊小手,心,更是狠狠揪在了一起,難受、窒息!
無倦哥哥……
你,沒事吧?
我,又該怎麼辦?
案台另一邊。
竹洛莺微微喘了幾口氣,在傳功過程中,她也受了不小的苦,現在已經沒有多少力氣,連想開口說話都感到十分吃力。
此刻,她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在意識還清醒前,她輕聲道:“我體内之毒全解,多餘内力已無……待睡上一覺,該是能恢複正常,像大家那樣……”
最後閉眼之際,她喃喃念道:“風師兄……怕是要受些苦了,但……性命無礙,别怕……”
話落,便昏睡過去。
雨辛痕立馬探其脈搏,發現脈象正常,一直緊繃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回頭看向護着風無倦的衛遮山,他出聲道:“衛師兄,風師兄他……”
“此事應如竹姑娘所說,性命無礙。”衛遮山冷靜分析道,“但風師弟的情況比較複雜,定是要好好觀察一番,以便随時幫他運功調息。”
說着,他對衆人安排道:“雨師弟,你且将竹姑娘抱回床上,讓她好好休息一晚。小師妹先留下,為竹姑娘換下汗濕的衣裳,之後,去我房裡,若是有人有事來報,你再來風師弟房裡通知我即可。”
“好,明白。”十師妹立馬點頭。
“小師弟随我一起,待我将風師弟背回房中,你也幫他換套幹淨衣裳。我會留在風師弟房内觀察他的情況,至于雲姑娘……”他的語氣,突然有些遲疑。
“我也去!”雲念雙上前一步,堅定說道。
不管情況如何,她都要站在無倦哥哥身邊,與他一起面對難關。
“雲姑娘。”衛遮山放緩語氣,試圖勸道,“一會兒,還不知風師弟會不會有些……意外之舉。若是不小心傷到了你……”
“不會的,衛師兄。”雲念雙搖了搖頭,急切回道,“我不怕!我也絕不給你們添麻煩,隻要留在無倦哥哥房裡就好……我可以遠遠站在一邊,隻要能親眼看着他就好……”
說着說着,她的聲音不覺帶了幾絲哽咽,卻咬牙拼命忍住——想落淚大哭的無力感。
她什麼也不懂,什麼忙也幫不上,隻能眼睜睜看着……甚至,連看着都不能……
“好吧!”衛遮山暗歎口氣,沉聲說道,“有我和小師弟在,定不會讓風師弟有事。”
至于雲姑娘,這種時候,他又怎能強人所難,讓她離開?
隻能多做些應急準備了。
“雲姑娘,你……”将一切看在眼中的雨辛痕忍不住開口關心道,“真不用先休息一下嗎?”
今日,可是把雲姑娘折騰得不輕啊!
“我沒事,雨師弟,你别擔心。”雲念雙強令自己冷靜下來,視線看向靠在他懷中疲累不已的人兒,目光堅毅,語氣柔和說道,“莺兒妹妹還需你今晚多加照看,無倦哥哥的事,就交給衛師兄、小師弟和我吧!你們也多注意休息,我們就先過去了。”
她揚唇笑了笑,對幾人微微點點頭,向早已昏睡過去的風無倦走去。
衛遮山見此情形,不覺越發佩服起這個未來師弟妹。他也不二話,利落背起風無倦,沖小師弟微微側首,邁開大步,向屋外走去。
“我們走了,雨師兄,小師妹,再會。”九師弟說完,立馬跟上。
四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雨辛痕這才抱起竹洛莺,向床榻走去。
将懷中人兒輕輕放好,他站直身子,對一旁的十師妹道:“有勞小師妹了。我先回避,待換好了,叫我一聲即可。”
“好的,雨師兄。”十師妹見他走到外面将門帶上,立馬跑到衣櫃裡找出幹淨衣裳,動手為竹洛莺換上。
另一邊,風無倦房間。
“小師弟,找套幹淨衣裳,風師弟這情況,可不能再受寒了。”衛遮山将背上之人輕輕放下,視線不離他身,開口對九師弟說道。
九師弟聞言,立馬翻箱倒櫃找起衣裳來。
雲念雙坐在房間角落,背對着他們,兩手交握在一起,閉上眼睛靜靜聆聽,心裡,一直在默默祈禱。
無倦哥哥,你一定不要有事啊!
早先的一幕,不覺又在腦中重演,她咬了咬唇,想着此事的驚險,忍不住又捏緊了雙手。
在傳功時,莺兒妹妹和雨師弟流了不少汗,也浸透了衣裳。
而無倦哥哥……
不僅額頭冒汗不止,衣裳也都濕透,就連臉上的表情,也是一種極緻的隐忍——她知道,那過程,一定很痛!
無倦哥哥說過,行走江湖之人,沒有誰會不受點兒傷的,他身為賞金獵人,更是常常與死亡擦肩而過。
他從不害怕受傷,他隻怕……盡了全力去做一件事,卻沒有得到應有的結果,甚至與初衷南轅北轍、背道而馳——那,才是最可怕的!
現在,他又一次處在危險邊緣,但願,老天恩待,一定讓無倦哥哥渡過難關。
雲念雙還在想着兩人時隔多年再次重逢至今的每一個畫面,突然,九師弟的聲音傳了過來。
“雲姐姐,衣裳換好了,你要過去看看風師兄嗎?”
雲念雙聞言,睜開雙眼,立馬轉身站起,驚喜問道:“我……我能過去嗎?”
不會給大家添麻煩嗎?
她的心裡,還是隐隐有些忐忑。
雖然在這種時刻,她一個毫無武功的弱女子該是離這種未知場面越遠越好,但……她也很怕!怕自己因為胡思亂想而做出什麼事來——那種說不出的惴惴不安之感,其實,是能把人逼瘋的!
她原本也不敢過多奢求什麼,隻想與無倦哥哥待在同一個空間裡,隻如此,她便心滿意足了。
現在,九師弟竟開口邀請她過去,近距離看看無倦哥哥,這……
她真不是在做夢嗎?
“雲姑娘放心,風師弟目前情況穩定,你在一旁看着,無甚大礙。”衛遮山聽出她語氣中的遲疑,略略提高了音量,消除她的顧慮。
在這潛河楓林中,他是年齡最大的三師兄,對師門同門和他們的重要之人,他有責任照顧和保護。
燕師兄和谷師姐就是,一直在師門中照顧着他們這些師弟師妹,是他的榜樣,也是他能成長為如今這般可靠師兄的原因之一。
身為三師兄,他也該為師弟師妹做出榜樣,令他們安心。
雲念雙跟在九師弟身後,捂住怦怦狂跳的心,邁着小步,慢慢向床榻方向走去。
她停住腳步,不敢靠得太近,略顯緊張地看向躺卧在床上的那道熟悉身影。
無倦哥哥……
她無聲呐喊:你受苦了!
那是她最愛的人,額頭眉眼,鼻梁臉頰,嘴唇下巴……一切一切,都是她早已深深烙印在心底深處的模樣,卻又不若往常般熟悉——他,睡着了啊!
若是他真睡着了,也就好了。
但……
“雲姐姐,坐。”九師弟拿來凳子,還貼心為她鋪上軟墊。
雲念雙收起情緒,轉頭對他說道:“多謝小師弟。”看着凳子與床之間的距離,她沒有猶豫,說完便坐了下來。
她想,這該是一個安全距離吧!
“風師弟此刻脈象穩定,暫無大礙,但不能确保下一刻會不會突然醒來。雲姑娘在此切莫多慮,且先放松心情,休息一下。”
衛遮山猜想,聰明如她,該是知道他和九師弟的意思。為了風師弟,他願意多解釋一下,隻為讓這位未來師弟妹安心。
雲念雙心知他們的用意,點點頭道:“衛師兄和小師弟有心了,我明白的。”
此刻能坐在這裡,安靜看着無倦哥哥的睡顔,她的心裡,已經十分滿足,不會再多奢求什麼。
惟願無倦哥哥能夠感受到她的心意,戰勝他要面對的困境,恢複健康的身體,如此,她便能真的安心。
“雲姑娘可知,竹姑娘喝下解藥後,為何要散掉體内多餘内力?”衛遮山主動打破沉默,開口問了一個她可能會想知道的問題。
雲念雙收回視線,略帶疑惑地搖了搖頭,輕聲問道:“為何?”
他們之前所做之事,她确實不太能懂,但心裡,其實是很想多了解一些的。
沒想到,這位衛師兄竟然知曉——她心底那些連她都還沒理清的想法——名震天下的第一神捕,果然名不虛傳!
“衛師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能猜猜看嗎?”一旁的九師弟略顯急切說道。
習武之人,誰不好奇江湖上那些大名鼎鼎前輩們的傳奇往事。
毒王谷雖然已鮮少在江湖中走動,但自毒仙子出山後,那些過往之事自然被人談論提起,也都各自交換着所知不多的消息。
論起武學功法、内功修煉,在自身實力還遠不及師兄師姐們的時候,九師弟抓住機會就想多學多問,如此,方可多多長進,練至大成,闖出一番名号,不墜師門教誨!
衛遮山微微挑眉,淡淡問道:“哦?小師弟對此有些興趣?那你且說說看,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