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十分,激情過頭的兩百日誓師大會宣告結束,各班班長,領到本班定制款“倒計時”後,帶着隊伍洋洋灑灑回了班。
準備開班會。
“怎麼樣,沒騙你們吧?”把前門帶上,徐富在講台的下部镂空裡偷偷翹起二郎腿,苦口婆心,“看看牆上挂的倒計時,真真切切的,距離高考還有200天!”
久違的,教室裡安靜得跟死了一樣——長了眼睛的,都定定望着牆中央的彩版倒計時日曆。
亮豔的着色中,勾筆寥寥的少年向遠道奔跑,運動白衫上印着“加油”二字,而鮮紅的頭巾上,毛筆字勾出“奮鬥”,“200日”之下,則是隸屬當天的勵志鼓勵語——盡管繁榮,莫問前程。
易承拿着筆,細長的指尖靈活勾轉,帶出重重虛影。
他從日曆上挪開目光,餘光見他同桌興緻缺缺地埋頭算題,心頭滾過一絲異樣。
人在光怪陸離裡,是會被周遭氛圍帶着走的。
就像方才回教室的途中,稀裡嘩啦全是淌一臉眼淚鼻涕的。
那幾個小時,所有的嘲諷斂聲。真的也好,演的也罷,有限視角裡的全世界,都在向他們報以相信——柔和着目光期許他們在六月凱旋。
美好得像夢境。
但,無論當時還是現在,許桑都給人一種始終在夢境之外的脫離感。
指不定小時候,别人聽童話故事咧嘴笑,他聽,皺眉哇哇哭吧。
筆尖頂到手指内側,劃出一道黑痕…細微的刺痛直抵神經,易承刹那間回神。
大概煽了很久的情,老徐已是淚人一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哽咽:“同學們啊,我帶了不知道多少屆,每年看着多少人歡喜又多少人遺憾……”
被控制住淚腺了一樣,放眼望去,要麼紅了眼圈,要麼淚水成線。
“……”易承往後靠到椅背,仰頭看着天花闆。
中考的時候,貌似聽的也是這套說辭。
每年每屆,聽到的祝福語也都僅有隻字變動…可,即便如此,在本該有所觸動的年紀,他到底又是什麼時候對這些話術徹底脫敏的?
好像也不是,下午,台上,許桑冷冽的聲音傳達入耳時,他靈魂都在戰栗。
就跟那次,本來對鄧茂光的行徑早已無感、卻因許桑的後退而挑起怒火一樣…許桑的出現,打破了原本無波無瀾的湖面。
正跑神,腦袋裡忽地閃過空靈一聲——“易承啊”,以為是太自戀産生了幻覺,結果隔了一秒鐘又是一聲“易承。”
然後是,“易承!!”
“……”跟老徐對上眼的那一刻,易承自覺站了起來。
“睜着眼睛做夢呢?喊半天都聽不到。”徐富已經站到了講台下面,背着雙手,老頭式踱步。
“沒做夢。”易承沒輕沒重地回應。
徐富喟歎一聲,“知道我剛在講什麼嗎?才強調完,要好好學習……上來!”
易承輕擰眉,抱着又當猴的心态上去。
“我送大家一句話,雖然是網上抄的,但我覺得很不錯,就借此鼓勵你們。”徐富把手心裡的長截粉筆和白紙遞給易承,說道:“你字大氣,寫黑闆上去!”
“……”敢情是免費可支配勞動力。
易承接過紙張,順着折痕疊開,看了眼裡面的字。
少年應有鴻鹄志,當騎駿馬踏平川。
輕頓,他撚斷粉筆頭端,擡手,略顯寬大的衣袖向下滑落些許,露出截線條分明的腕,腕骨突明的那刻,細盈盈的粉灰疊出,明白粉筆字顯出鋒芒。
徐富站在旁邊,看到十四個字接連成形,眼裡泛起淚花。
他望着易承的背影,喉間發澀:
這話,他是真他媽想單獨送給易小子!
“行了。”易承迅速寫完,轉身往方盒裡扔粉筆時,擡眸。
不知何時,許桑已經落了筆,向後微倚,眼神輕佻地望着黑闆上的字,而此刻,順時針移動,目光停留在易承身上。
匆匆擦了一眼,易承沒收住力,粉筆斷成兩截垂直掉進盒中。
“這麼好看的字,來,班長起個頭,我們一起讀出來!”徐富兩步蹬上講台,跟易承擦身而過時,輕輕拍了兩下他的肩膀。
易承抿唇,在幾十号人的齊聲朗誦中,回頭看了眼自由如風的兩列粉筆字,眼睫輕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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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會過後的小型家長會被臨時取消,說是:“之後周六全天補課,最後一個正常周末了,就先讓孩子們溫床裡躺兩天。”
許桑回到家裡時,天色還沒完全落黑——淡淡的白色月光,在藍色未褪盡的天幕中。
過分朦胧飄渺,他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
“劉姨,這帶的安保怎麼樣?”許桑雙手抱着杯溫水,坐沙發上,看着茶幾對面正織毛衣的人。
“安保?就是安全嗎?”劉芳動作熟練,擡頭時挑針的手指依舊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