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男子走上前來,停在她面前一步之外,神情溫和儒雅,朝她擡起了手。
他逼近那一刻,祁桑感知到綿密而未能完全收束的靈壓波動,心底蓦然一驚。
火劫境?
不對,是水劫境修為——
她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抗,眼前這人卻是相當熟稔地擡手拍了拍她的頭,一股清聖透冷的靈風自頭頂灌下,替她引出駁雜的多餘靈氣。
再下一刻,眉心的清心扣閃了兩下,明明滅滅,而後徹底黯淡無光,竟然是直接失去效用,被這人随随便便封印起來。
“就算有神獸根基,百年之内接連進階,而後又是直接以秘法貫通剩下的半身靈脈,勉強達到平衡……”白衣男子一邊低喃,一邊借由靈風查探完她全身的經脈,長眉一壓,頗為不認同,語重心長道,“至少閉關一甲子,好生梳理梳理,才能免去後續之憂。”
祁桑聽得莫名,這人叮囑這些話的神情很像是什麼長輩才會擺出的,先不說這人一眼便認出她身上的神獸血脈,居然連她在佾城夢境中以秘法強行提升修為也說了個大差不差——
她心底有了成算,後退半步,直截了當問:“閣下便是手持無願硯的方遊靈前輩?”
白衣男子聞言,微微颔首,默認下這個身份。
他擡眼看向前方,神色淡漠,緩慢将五指張開,一枚通體赤金的長錐随之浮于他的掌心之上。
祁桑似有所感,順着他視線的方向回過頭看去。
大門又被一人推開,方才和她意外分開的晏淮鶴正喘着氣站定在幾步之外的地方。
方才察覺此地有異時,他便以魂絲牽系為感應,馬不停蹄尋來這裡,還沒能理清此地玄機,便感到一股來勢洶洶的殺意迎面覆壓而來。
“快離開!祁桑……”他下意識喚她的名字,目光與那人對上時,眼底不由得凝了一片冷霜。
祁桑摸了下額頭,發覺清心扣隻是暫時失去效用,眼前的方遊靈前輩并無惡意,便迎着晏淮鶴的方向往他那裡走去,同時指着白衣男子解釋道:“晏淮鶴,這位就是——”
話說到一半,風聲呼緊。
有什麼鋒利無比的東西擦着祁桑的發絲,直直刺向晏淮鶴。
立于她身後的方遊靈姿态放松,将手中的錐杵輕輕推出,沒有多餘的動作。
可脫手的金質長錐如光矢離弦,咻一聲,飛了出去。
水劫境的人若對她懷有殺意,那無論他掩飾得再好,以她如今的修為,神魂依舊會感到莫名的窒息絕望,如同陷入一張無法逃脫的巨網,惘然而無力。
可并沒有。
方遊靈對她确無殺意。
所以,她确确實實沒什麼防備。
利刃刺入血肉的聲音鼓動着耳膜,祁桑反應過來時,臉上濺上幾滴血,溫熱的,粘稠的,黏在皮膚上,瞬間凝固,仿佛成了一塊陳年舊疤。
錐杵釘入門闆,發出悶響。
在她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何事時,祁桑便已然下意識往他那處跑去,趕在那長錐之後,卻阻止不及。
血,似乎落入眼中,暈開薄薄的一層血霧。
她的視線開始聚焦,大片大片的鮮血在眼底綻開,她終于看清發生何事——晏淮鶴的右肩被洞開一個口子,霎時血肉模糊。
祁桑的呼吸一下子輕緩下來,她去扶他,想要确認他的傷勢,可晏淮鶴隻是咬牙不吭聲,拉過她伸來的那隻手将沉甸甸的一方石印推到她懷裡。
是那枚主印方天,尖尖的棱角硌得她手掌的肌膚刺痛發燙。
白衣人溫潤的嗓音落在耳中令人頓生寒意,他淡淡一笑:“有求而來,必先付出代價,是生還是死,入畫一觀才好。”
話音落,半身染血的晏淮鶴便被一股巨力拽起,毫不客氣地丢去了那幅水墨畫中。
對上水劫境修為之人,他們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晏淮鶴!”
祁桑隻來得及抓住他的一截衣角,裂帛之聲響起,手中唯餘一塊衣角殘布。
水墨山水蕩開漣漪,墨色在畫中遊走,最後歸于寂靜。
浮生卷幻境——一種刻于圖畫上的空間陣法,引人浮生一夢,忘我忘返,最後隻能成為畫中的一部分。
而出手的人神色淡然,如若不是那帶血的長錐看來觸目驚心,沒有人會覺得這樣一個人會在談笑風生間,毫無緣由傷了晏淮鶴,還将他關入畫中。
此浮生卷的落款,并無署名,隻題了一句話——“道是無晴卻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