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你中文

繁體版 簡體版
恋上你中文 > 何處尋歸途 > 第260章 第九章

第260章 第九章

章節錯誤,點此舉報(免註冊),舉報後維護人員會在兩分鐘內校正章節內容,請耐心等待,並刷新頁面。

“也許,你可以停止收留那些得了黑死病的外鄉人。”友人說道,“黑死病已經摧毀了意大利,而它之所以沒有在這裡爆發,唯一的理由就是它發作太過迅猛,那些異鄉人死得很快……”

他們當然死得很快,他這樣想着。他在那些得病的異鄉人與密切接/觸者身上嘗試了各種方法,隔離,喝瀉藥,喝甜酒,喝健康人的血和尿,放血,在體表的黑色瘢痕上敷蛇和兔子肉泥,讓他們飲下昂貴的水銀解毒劑,甚至從教/堂裡借來苦修帶鞭撻他們布滿惡/魔印記般黑斑的皮膚,勒令他們洗澡。凡是想到的方法,他通通都毫不吝啬地用在這些人身上,每死一個人就排除一個錯誤答/案,而以上種種隻有隔離和洗澡起了效。得益于他們的犧牲,他對人/體/内部秘密的了解肯定已經超過了當/世大部分的烏鴉,另外,他由衷懷疑一些在烏鴉中口耳相傳的治療方式根本就是錯誤的,甚至會加劇病人的病情,使他們更快地走向死亡。

——隻可惜,他沒有足夠的病人了。這真的非常非常可惜,他才剛剛試驗出黑死病在人類之間傳播的幾種方式……

一念至此,他露/出一絲詭異的笑意,随即趕緊低下頭掩飾。友人渾然未覺,繼續誠懇勸說道:“你和羅莎至今沒有感染,這已經是奇迹。主令你活下來,不是為了讓你去佛羅倫薩送死的——在主的怒火之下,那座堕/落之城已經是一座死城了!”

“主既然能保佑我活到現在,想必也能保佑我從佛羅倫薩活着出來。”他滿不在乎地微笑,“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多給我準備聖/水和香料,我可不願沾染上那座堕/落之城的罪孽。”

“如果你心意已決。”友人歎了口氣,“但我還是要勸你,至少想想羅莎。你們才結婚多久?”

二人沉默半晌。他忽然開口,語氣突兀:“你應該知道,我并不虔誠。”

“我知道,”友人說,“我也并不怪你。呵,就這一點來說,或許我也算不上虔誠。”友人笑了,“這算是個秘密,你可千萬别讓其他人知道。”

“你還是虔誠一些好,哈羅德我的好朋友,我還指望你的聖/水呢,你要是不夠虔誠,它們就未必有效了。但也别太虔誠了,否則你會把我送上火刑柱或是刺籠。”他笑道,“就當是一次告解吧!哈羅德,雖然我從沒跟你說,但我猜你一定知道:老畜/生是我殺的。”

片刻的沉默。友人沒有看他,隻平靜地凝視天/主的雕像。“我知道。”友人的聲音很輕,然而十分莊嚴,“我還記得那天,查理神父要我傍晚去找他,我很害怕,你看出來了,問我為何如此不安,我就告訴了你。當我傍晚去查理神父的房間時,發現他已經死了,而你不知所蹤,直到一年/前才回來。”友人重重歎了口氣,“我不是傻/子,阿爾伯特,雖然跟你比起來我不夠聰明,但我知道是你幹的。我拿走了他的鑰匙,拿走了募捐箱裡的錢,拿走了香料,拿走了他的錢袋,然後将它們埋在湖邊無人的角落,于是哈文治安官認定這是一樁搶/劫,而你也是受/害/者之一。值得慶幸的是,你回來時,哈文先生已經因為膿瘡而死去了,新任治安官不了解這樁故事。”友人在聖像前深深地低下頭,喃喃道:“這是你的罪孽,但我也有份,它不僅因我而起,我更是參與其中……這十幾年來,我每天都在為我們忏悔。願天/主赦免我們的罪。”

“它并不是因你而起,哈羅德。這确實是重罪,但起因不是你的傾訴和求助,而是老畜/生肮/髒的色/欲。這叫‘邏輯’,我的朋友,查理老頭兒要是個合格的神父,那他完完全全就用不着死了,不是嗎?”他慵懶地聳了聳肩,臉上露/出一絲冷酷的笑容,“你哪怕不告訴我,到了第二天我還是一樣會知道,然後老畜/生也一樣會死,隻是比現在多活一天罷了。我早就該動手了。你是不知道那老畜/生幹的惡心事,他逼/迫羅文和加基森在他面前幹了瑪麗,然後他自己也加入。從知道這件事開始,我就計劃要殺他。我真該慶幸羅莎那時還太小,隻有六七歲,這個年齡的小孩子守不住秘密,所以他不敢。但要是再過一兩年……”他沒有往下說。

二人又沉默了片刻。他笑了一下:“得了,神父,我找你告解的并不僅是這個。”

“嗯。還有什麼?”

“你也知道,我殺了查理。”他微微眯起眼,流露/出回憶的神色,“那個時候……老東西的喉/嚨被我劃開了,他噴了很多血,喉/嚨裡嘶嘶作響,但他還是沒有死。看他竟然不死,我很驚慌,不斷地捅他上身,我劃開了他的肚子,他的腸子湧/出來,滑膩膩的,氣味很惡心,但他依然沒有死。我不斷地捅他,一直捅他。一開始我豎着握刀子,刀子卡在肋骨上——後來我切開其他屍體的胸膛,才知道肋骨的存在,它就像保護肺髒和心髒的铠甲,但我當時并不知道這個。可即使如此,我依然明智地意識到錯誤,換了一種握刀的方式,讓刀子橫過來。這次我捅/進去了,捅得很深,我抽/出刀子,血噴了出來。他倒在地上,死了。”

“天/主啊……”友人喃喃低語。

他繼續說道:“我現在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夕陽從窗戶邊灑進來,跟血融為一體,而老畜/生倒在地上,屍體抽個不停。他依然在流/血,好像一個又一個小噴泉。那時候我看着他,我知道他死了,不會再動了,不會突然站起來行走和說話,不會思考,也不會繼續犯/下罪行。然而我的心裡隻有深深的震撼和疑惑。我那時候想,人的生命與靈魂來自于哪裡呢?來自于血液嗎?它們是否存儲在血液裡?如果把人比作一個裝滿水的杯子,我此刻打破了它,水流/出來,然後人就死了。那如果我找到一具屍體,往屍體的血管裡注/入他人的鮮血,屍體是否會活過來呢?要是他人的血不行,那屍體自身的血是否就可以?所以如果我不想死,提前抽/出自己的血妥善安置,待我死後将血回輸,那我是否又可以活過來?有太多的疑惑充斥着我的腦海,關于人/體所蘊藏的奧秘,呵,我那隻有十歲或十一歲的小腦瓜簡直要爆/炸了。”

“我的朋友,你要相信我,在我二十七八年的人生中,從未有一刻像那時一般虔誠,因為我那時完全笃信了天/主的威能。祂将血、肉、骨和内髒捏合到一起,然後人就站起來了,開始思考、說話、勞作和生活,在大地上生生不息。生命從婦女的子/宮裡出來,一個大字不識、毫無教養與見識、最最低微和無知的婦女都能孕育出新的生命,而我卻至今不能做到。我自負于我的知識和見識,卻既不能令死人複活,又不能為血、肉、骨和内髒賦予生命,因此我隻能将生命歸于神迹。我不明白天/主是怎麼做到,但就在我殺死查理的那一刻,我未來的人生道路就确定了——我要尋找‘人’的奧秘,生命的奧秘。我想知道,天/主是如何創造出今天這一切的。”

“自我接收第一個異鄉人以來,不過短短三四個月時間,然而我所學到的知識甚至超過了過去的三四年。”他平靜地說道,“這就是我為什麼一定要去佛羅倫薩,哈羅德。你們都說黑死病是天/主的憤怒,是祂清洗大地上罪行的魔法,所以我才更應該去那裡。我要親自觀摩那種魔法的運行,找到它的奧秘,天/主的奧秘。我是為此而生的,我的朋友。”

又是長久的沉默。“我會為你準備你需要的。”友人終于開口了,“但你至少答應我,離開前見羅莎一面。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從沒見到她哭泣,托你的福,現在我見到了。她就在教/堂外等你。”

羅莎……

自從他決定直面有史以來最危險和無情的疾病,就再也沒見過她。他将自己和病患隔離在教/堂的小院裡,時至今日,已經有三個月零兩個星期。他的嘴唇開始顫/抖,他想起了她的面容,從那個拖着鼻涕傻乎乎向他微笑、跟在他身後到處跑的小女孩——他童年裡為數不多的一道光——到那個大膽摘下他漬滿血污的烏鴉頭套的成年女子。她有一張明亮而又美麗的臉,眼睛像星星一樣閃亮,面頰紅/潤柔/軟,一如玫瑰花瓣。

——“啊呀,阿爾伯特。”記憶中的她對他微笑,“我一直在想你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如今終于見到了!簡直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樣。”她說着便臉紅起來,抿着嘴微笑。那笑容美如盛夏。

我不能見她,他忽然間下定決心。佛羅倫薩是我用畢生等待的機會,那裡有大量的病人,無人監/督的實驗環境,我還能争取到教/會與城邦政/府的支持,哈羅德會為我寫推薦信——可一旦見到她,這些通通都會化為烏有,因為我必然會留下來。

留下來……我的夏日玫瑰,我的光……我的醫術遠超其他烏鴉,足以賺得生活所需……我還可以開一間藥房,家裡一樓就很不錯……

“不了。”他說道,“我并非鐵石心腸,更缺乏面對她淚水的勇氣。替我轉告羅莎,在我離家期間,為我縫制一件沒有接口和線腳的麻布襯衣吧!等襯衣做好,我應該就回來了。”

.

——公元8世紀末的某一天,他作出重大決定,放棄等待春耕的土地,而是果斷踏上長船,去往大海另一邊,尋找未知的世界與财富。

——德爾菲的阿/波/羅神廟之外,一名女嬰呱呱墜地,哇哇大哭。此時無人能夠知曉,她會是下一位先知。她做出了一個有關戰争的偉大預/言。

……

時間不斷往前回溯。從近現代文明凝聚的知識殿堂,到沒有任何/文/字與圖像流傳的上古,再到人類的開始與古猿的結束。一個炎熱的夏季,枝頭的野果飽滿欲滴,新鮮水潤,一隻毛/茸/茸的手爪伸向野果……

它忽然清/醒過來,它清晰地看見這一幕。它看見那隻猿猴笨拙地伸展後肢,努力站了起來。猿猴握住了果子。

“我是誰?”它低語,“我是什麼?”

無數記憶,無數身份,無數認知随之湧/入,幾百萬年的時光在一瞬間濃縮,它們同時地呈現。一時間,它是遠古時代躲避天敵的猿猴,轉瞬就變成手持長矛獵殺劍齒虎的獵手。忽然間它學會簡陋的語言,認真地在岩壁上描繪生活。它變成了他,以及她。

它,他或是她,靜靜地看着那隻猴子。逐漸的,它、他或是她,從洶湧如潮水的記憶中,拼湊出了一個……空白而未知,卻無比頑強的人格。

——在真/實發生的那一段“她”裡,阿/波/羅神廟的先知其實并沒有作出那個預/言。虛假記憶裡的那個預/言其實并非來自于神,而是基于女先知豐富的信息渠道、敏銳的觀察力與一點點合理推測。得知預/言成真的那一刻,她是如此激動,認為自己掌握了神靈書寫未來的密碼。

——在真/實發生的那一段“他”裡,長船的主人最終沒有踏上跨海的征程,隻因那洶湧波濤太過令人生畏,而田地也确實不能錯過春天。他留了下來,并趁着跨海劫掠的風/潮興起,購入了大片無主或被主人放棄的田地,積累了相當不錯的原始資本。他的一生很富足,是維京人裡少有的長壽。

——在真/實發生的那一段“他”裡,烏鴉最終屈服于愛情,見了妻子一面。之後他留在了自己童年生活過的那片土地上,放棄了所有慘/無/人道的恐怖實驗,選擇了安定的生活。他的醫術緩慢地精進,是所有烏鴉中最好的那一類,尤其擅長外傷與婦科。他成為一名難得受人尊敬的醫生,最終老死在自家躺椅上。

——在真/實發生的那一段“他”裡,小記者死在了那個夜晚。他醒來後因惶恐和痛苦而掙紮,并發出呻/吟,于是他得到了重重一腳,這使他失去了所有行動能力與反/抗求生的可能。他死在寒冷的河流裡。

——在真/實發生的那一段“她”裡,她始終沒有走出那場熊熊燃/燒的大火。她終日以淚洗面,追憶自己過往的人生,追憶自己深愛的丈夫,不見任何登門拜訪的學/生、朋友和同事。工會為她找來護工,她隻讓護工采買生活所需,并讓他們将物資放在自家大門外,拒絕他們登堂入室。大火之後半年,她的第一次出門是為了購/買毒藥,在那之後的第二天,她無聲無息地死在了床/上。

我就是那個未知的人格,它忽然間确信。是的,這就是我,我不是其他人,即使是最像我的阿爾伯特。我漠視規則,因為我就是規則;我蔑視道/德,因為我不需要道/德;我從不屈服于它們,但我樂于利/用它們,以及那些被它們束縛的人。我無比頑強,即使到最後一刻也從不會放棄希望;我追尋力量和權力,卻更熱愛未知,對知識的渴望勝過一切。我要成為神,甚至超越神。我是……

“我是李/明夜。”它說道。

這一刻起,它有名字了。

它想起了這個名字,選擇了這個名字,以及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一切。無數人格盡數褪去,從鮮明強大的自我認知,退讓成永不褪色的經驗與記憶。一棵虛幻卻又神聖的巨樹在幽微玄奧的心靈之境拔地而起,巨樹頂端的枝條纏繞成寶座,放射/出萬丈光芒。一個人影忽然浮現,端坐在寶座裡,身影從缥缈轉為清晰。那個身影宏大偉岸,寶相莊嚴,至高無上。

它,準确來說,已經是她——她低下頭,感覺自己的“存在”發生了變化。她有了手和腳,有了潔白細膩的肌膚與一頭濃/密的黑發,有了成熟曼妙的女子身/體。她穿着一襲樸素利落的布制衣袍,身披一件深灰色鬥篷,隻是簡單地站在那裡,就有令人無法忽視的神秘與強大。

李/明夜閉上眼,感受着終于脫離認知魔障和人格迷宮的感受——從“他人”與自身的同與不同,她更加明确地認清了自己。

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是穿越百萬年恒久不變的一線靈光的真正主/宰。她看到那一線靈光,明淨蓬勃,奮發向上,是求知的野心與拼搏的勇氣,從那隻猿猴以及其它萬千智慧生靈的頭顱中迸射而出。她看見萬千靈光彙聚到一起,通往虛幻缥缈無窮高無窮遠的所在……

從古猿到李明夜。從奮力直立的猿猴到母體中孕育的女嬰。從幾百萬年到當下。李明夜憑借莫名直覺的牽引,輕輕伸出手來。她忽然感覺到溫暖。另一隻粗糙多毛的猿爪從百萬年前伸了過來,與她掌心相貼。

她終于睜開眼,雙眸漆黑幽邃,對上了古猿懵懂清澈的眼睛。她輕聲自語:“原來那63年還有這個用處。”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