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宗锒心中一沉,忙從椅子上起來,面露苦笑道:“三郎他、向來對我有些誤會,許多事也不會同我說起。近來家中忙着籌備二妹妹的婚事,兒子雖愚笨也想盡一份綿薄之力。此間确實疏忽了對三郎的照看,兒有過,請父親降罪。”
随着這番話說完,空氣似乎變得沉悶,褚之彥看着這個平時沒多大上心的庶子,發現他還是有幾分像自己,至少眉眼頗為相像。
“行了,三郎是個什麼德性,為父比誰都清楚,他給家中惹禍是早晚的事,怪不了你。”
褚宗锒暗暗松了一口氣,重新坐了回去。
“這次的事情,你怎麼看?”褚之彥又問道。
褚宗锒意外之中又頗有受寵若驚之感,以往像這樣問詢的口吻,隻發生在父親與嫡兄之間。對他,還是第一次,是不是意味着父親的目光終于看到了自己?
褚宗锒認真思考了一番後答道:“此事,對三郎懲戒隻是表面,大王怕是想要借此震懾那些真正想要買賣授田的人。”他把此次問答當成了一次考驗與機會,答案在腦海中斟酌了好幾遍才說出來。
“不然,恰恰相反。”褚之彥有些失望,庶子果然還是庶子,比不得嫡出的。隻是他想的長遠,褚氏日後必是交由長子的,庶子雖不如長子,亦可稍加培養一番以供長子驅策。至于幼子,那就是個指望不上的蠢東西。
褚宗锒面有懊惱,拱手道:“兒愚笨,請父親不吝教誨。”
“你可知你長兄緣何離家?”褚之彥問起了别的事。
“前些日子定安國來人報喜,長姐誕下一子,父親公務繁忙,無暇去賀,長兄代為之。”
褚之彥長女嫁與定安王百裡洪為妃,這是人盡皆知之事。褚氏女為定安王誕下嫡子,自然是值得慶賀的事情。褚氏作為王妃妻族,更要有所表示,派去賀喜的人身份要足夠分量才能顯出誠意,褚宗銘是宗子,最為合适。
褚之彥接着又問道:“東宮孱弱多病,倘有變故,何人可為繼?”
這話屬實是大逆不道,若讓人知曉少不得一個非議東宮、觊觎儲位的大罪名。可這是褚府書房,四下唯有褚氏父子二人,所以褚之彥毫無顧忌地問了。
褚宗銘心率加快,卻是懷揣着一種接觸隐秘禁忌的興奮,以前父親是從來不會與他說這般重大的事情的,因為這事涉及到了褚氏的未來。
當今東宮太子百裡渝乃椒房所出,是陛下正兒八經的嫡長子,興業元年正月即冊立,正位東宮。與大多數受到帝王猜忌的太子不同,陛下待太子尤為寵賴信重,其他的皇子都不能夠取代太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可這并不能使皇子們放棄對東宮之位的觊觎。因為太子自幼身子骨就不大好,這些年全靠湯藥養着。這就讓許多人看到了機會。
褚宗锒平日裡不得重視,可他到底是褚氏子,若是有心,朝廷上的事他也是能知道一些的。太子如今是這般狀況,底下的人都在看着,明面上不動實際私底下都各有各的計較和動作。至少他們褚氏是投了三皇子定安王百裡洪的。
褚之彥問這話其實是不需要褚宗锒答的,他們心裡都有答案,褚氏做了定安王的丈人家,這艘船是已經登上去了。褚之彥更是盼着從龍之功,做國丈的。
“兒子愚鈍。”褚宗锒垂首道。
“罷了,你隻需知曉如今褚氏處境尴尬,身為褚氏子孫,須得行事謹慎小心,勿要給家中招來禍事。”褚之彥話一轉,告誡起了庶子。先前那一番似要與庶子推心置腹、商論家族未來的話好像都是褚宗锒的幻覺。他心裡升起了巨大的失落感。可父親的權威在上,他也隻能恭敬垂首聽訓并順從道:“是,謹遵父親教誨。”
不一樣的,還是不一樣的,他到底也隻是一介庶子而已。
“褚之彥這回因為他那草包廢物的兒子怕是要惹出滿頭的虱子了。”廷議結束後,崔棟跑去百裡漾處理政務的書齋蹭茶喝,邊喝邊幸災樂禍道。
派去拿人行刑的人皆是忠心于百裡漾的,他們知道上頭的意思,手裡都是有分寸的。就拿褚宗铉的“杖四十”來說,百裡漾還真不至于真的要打死他,否則就真的是與褚氏撕破臉了,但要讓褚宗铉受一番罪是必不可少的。可跟着褚宗铉去為非作歹的那些人就未必會有這個“待遇”了,扛不扛得過都得他們自己來受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