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皇後也笑,“陛下若是願意,叫他們日日入宮來也不是不可。”
兩人是老夫老妻攜手過來的,皇帝也樂得與發妻打趣,故作吝啬道:“真叫他們日日來了,朕内庫中的美酒怕是要讓他們喝光。朕可不舍得,想想都覺得虧得慌啊。”
崔皇後掩唇輕笑。
“陛下、皇後殿下至。”随着宮侍唱至,帝後二人攜手前來,出現在織慶殿衆人的視線之中。衆人紛紛叩拜行禮,皇帝叫起後,看着底下滿滿當當的人,容色大悅,笑道:“今日是家宴,親人團聚,無需多禮。”
皇帝都發話了,衆人也不會拘束。
宮中行宴,若是大宴,人數頗衆,具是分案而食。自高皇帝起,百裡氏的子孫繁衍到如今,其實人數也不能算衆。隻不過好些都已成家,妻兒家眷随着來了,便使一家排在一處,瞧着也分明。
皇帝今夜的心情真的是極好,瞧着這殿中都是他血親之人,忍不住多飲了些酒,還是崔皇後勸了,他才節制了些。酒過三巡,皇帝興緻上來了,對出京就封的弟弟、幾個兒子都有問話,說了好些關切之語。淄川王與定安王等皇嗣皆備受感動,想着這幾年在封國不能回京的日子,眼眶都微微發紅。
這場家宴進行至深夜,氣氛一直都很和樂。皇帝最後還是飲醉了酒,被崔皇後令宮侍攙扶着離開。飲醉的人又豈止皇帝一個,如淄川王、定安王、長夏王等人也都是醉得走不動道,被同來的妻兒或宮侍攙扶着離開出宮去了。
百裡漾也飲了不少酒,他酒量還可以,在宴上不似定安王他們多飲,離場時神思尚算清明。他與長姐百裡澄先送太子回東宮,途中叫夜風吹了一路,酒便徹底醒了。
百裡漾是要出宮回自己的王宅的。本來送太子一家三口回東宮後,他應該要出宮了。長姐百裡澄開口讓他送她一路,百裡漾自然不會拒絕。百裡澄未曾招驸馬,作為未嫁的皇女,依舊居住在宮中。從她的寝宮到東宮有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百裡澄說步行過去,正好可以醒醒酒。
“阿爹很久沒有這樣高興過了。”
宮人手持宮燈,兩人在前引路,又令其餘人隔着一段距離在後面遠遠綴着。走到了一空曠處,百裡漾忽然聽到長姐如此說道。
百裡漾也想起方才在織慶殿時,整個家宴的過程中,皇帝絲毫不掩悅色,可見心情是真歡喜。他默了默,在長姐看來時,微微歎道:“大家好久沒有這般聚過了,阿爹心中自是高興。”
皇帝除了是皇帝,他亦是百裡氏的大家長,是他們這些人的兄長、父親以及祖父。天家亦是家,皇帝也是人,他當然也希望同胞之間和睦、底下的子女們能夠孝悌睦好。尤其是他漸漸老去,心中便更願意看到這樣的圖景。但天家又不是一般的家,當皇帝開始老去,他的子女們卻羽翼漸豐,面對這天底下最大的權力誘惑,沒有人能夠淡然處之,争端也就開始了。今日織慶殿中的喜樂平和隻會是暫時的假象罷了。
定安王志在東宮,心思已是昭然若揭。其餘的目前還看不出來什麼,但估計也不省油。如今局勢尚且平穩,皆因皇帝态度強硬将那些不安分的都壓了下去。但太子身子孱弱是事實,皇帝也不隻是他們兄姊弟的父親,他們也怕皇帝會動搖。
“阿爹希望的是兄友弟恭,各安其位。”百裡澄走在前面半步說道,又轉眸看向百裡漾,如潭水無波,“可百裡洪不會這麼想,他的親族、擁護他的人都不這麼想。倘真到了那麼一日,勢必要同室操戈。”
百裡漾陡然一震,瞳孔都顫了一下。
周圍的夜色茫茫,宮殿檐下的燈火在沉沉的夜幕中顯得微渺而無力。他們這群人像是在一步一步地踏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百裡漾的心也茫茫,他不禁順着長姐的話去想,倘若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真的要去下那個手麼?
百裡澄看他心神搖擺得厲害,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她這個幼弟自小就比其他兄弟們良善的多,阿爹常為此感到欣慰。可在她看來,如今卻是不太合宜了。
做天家的子女,該狠時就要比誰都要狠,心慈手軟、猶豫不定往往就會敗北,下場凄慘的也不會隻是自己一個人。
“也未必會發展到那一步。”百裡澄回首,望向了茫茫夜色中燈火明亮的東宮所在,“東宮立穩了,任他們有再多的心思也無濟于事。”
百裡漾也随之望向東宮所在,心情卻不免沉重。
東宮是國之儲貳,輕易不能撼動。若太子好好的,豈容得百裡洪他們出頭。可太子的情況,大家都有目共睹。他這次回湛京見到太子,其實心中是很驚了一跳的,太子的情況看着比他就封前還不如。如今東宮的許多事務以及召集臣下商讨諸事,太子甚少親自出面,大多是由長姐暫代的。這怕也是長姐一直沒有招驸馬的原因之一。
“到了。”百裡澄道。
百裡漾恍然,擡頭見到了宮殿懸挂的匾額,他這一路走過來心事頗重,都沒有注意已經送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