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素然聞言冷哼一聲,俨然對這個弟弟十分不滿。正巧身後姚素安的轎子也到了,便又在門前等着姚素安,三人相偕一同進了府。
又一次走進國公府,林栩的心情很複雜。
從前她受邀而來,自然是滿心歡喜,那時府裡到處是收了帖子前來的世家女子,莺莺燕燕十分熱鬧,她移步換景,看什麼都新鮮,隻在心裡默默感歎國公府的氣派。
這一次,她和姚氏姐妹攙着手走進來,一路上遇見的丫頭仆從,都分外恭謹地問安讓路。
幾人已是芝瓊堂的同窗,姚氏姐妹再高傲,面子上也多了一份親昵。更何況,如今她冷眼旁觀,留意到了從前許多自己不曾察覺的地方。
譬如當日肯為姐姐出氣而當衆羞辱她的姚素然,實際内心有頗幾分瞧不起她親姐哭哭啼啼的做派。
又如國公府看着奢華靡麗,實則亦是難掩頹勢。單憑着胥國公他老人家的過往功勳,恐怕是不足以長久維系這一大家子的奢靡享受的。
如今姚家尚且當勢,周圍的人自然都懷着三分敬,三分怕。但倘若一個行差踏錯,哪怕隻是微末小事,都未免威脅不到這搖搖欲墜的将傾大廈。
這也是她最近書讀得多些,悟出來的道理。
從前林家剛失勢時,林栩也曾滿腔憤懑。
他窦懷生蠅營狗苟便罷了,肅帝接了奏章,難道便分辨不出誰是誰非麼?
窦家才呈了章子,半晌午來宣旨的太監便到了,手起刀落之勢,絕不會隻是帝王一時興起的倉促決定。
自古伴君如伴虎,倘若失了君心,那便什麼都沒了。
而這一點,林家實在明白的太遲了。
在君王面前,無非都要提着一顆腦袋做事,懷揣着萬分謹慎。以父親那般清正不阿的品行,沒準早就曾在言語中惹得龍心不悅而不自知了。
事出皆有因由,曾經的父親沒那麼敏銳,所以狠狠栽了跟頭。如今再看着國公府的奢靡無度以及姚家子女的品行……
林栩不免生出幾分過來人的感慨。
畢竟大廈将傾,山雨欲來,又有誰能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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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姐妹住在府内的二進院處,兩人所居的次間隻有一個連廊相隔,離後花園也不遠。姚素安換過衣裳,擔心花園起風又着了風寒,便請林栩一同就歇在正對後花園的茶室。隔着琅軒墨竹,倒也幽靜。
幾人才坐定,端着茶水與各色糕點的丫頭們便依次走了進來,将茶點一一呈上。
先前在轎子中給姚素然扇風的丫頭噙着笑意,給姐妹二人及林栩布菜。晌午在瓊芝堂才進過家中帶去的午飯,林栩這會并沒什麼胃口,小丫頭卻很是熱情,笑眼盈盈道:
“林小姐初次來作客,不知糕點是否合您口味,一應是按時興準備的。快請嘗嘗吧。”
姚素安夾起一塊滴酥泡螺,櫻桃小口細細嘗了,才露出滿足神情,“今日這滴酥确實不錯,月荞是下了功夫的。”
姚素然端起茶杯不緊不慢的啜飲,朝着林栩笑道:“早跟你說了長姐丫頭手藝極好,你來這趟可是絕對不會虧的。”
見妹妹牙尖嘴利,姚素安也隻是笑着搖頭,對林栩溫柔解釋:
“月荞是自小跟着我的點心丫頭,拿手的幾樣點心都是素然平日裡愛吃的,為此她可沒少排揎我。素然一向心直口快慣了,栩兒可千萬别見怪。”
林栩自然是點頭笑了。幾人年紀相仿,邊喝着茶邊說些俏皮話,一時間倒也熱鬧。
林栩夾起一塊碧澗豆兒糕,果真入口生津,清涼中摻着些甜意,口感十分綿密。
旁邊的丫頭又适時添了杯茶,才入了杯盞便聞見清香撲鼻,杯中細嫩翠綠的新葉随着熱水而上下微漾,茶湯甘醇可口,忍不住贊道:
“這紫筍當真不俗,芽葉如筍,是今年新下來的茶麼?”
姚素安點了點頭,耳尖則微微泛紅。
“看來栩兒妹妹同我喜好一樣。都是清明才摘的葉子,紫者為上,我剛得時也是歡喜的不得了,總覺得這茶是比尋常的茶湯更為鮮醇些。”
姚素然噗嗤一聲笑出來,“你這分明是睹物思人!”
林栩看着面前臉頰登時紅透的姚素安,柔聲問道,“總聽姐姐提起周郎,那這紫筍茶,便是周公子送給姐姐的麼?”
姚素安聞言面露幾分羞怯,不好意思地低了頭:
“他是個溫柔的,見我總提起,便托人專門去大伯那裡買到的。送了足足兩斤來。”
說完,她輕拂自己耳邊碎發,似是半嗔半怪道,“我又不是成天吃茶,哪裡就喝的了那樣多了?”
杯中順着茶湯熱氣旋轉翻飛的茶葉漸漸慢了下來,緩緩沉寂在杯底。
林栩微垂着眼眸,看着面前的碧綠新茶飄着氤氲水氣,紅唇半抿,許久都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