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樂聲充鳴不絕,眼見吉時已到,便是再也拖不得了。竹苓忍不住上前小聲催促,姚素然嬌嫩臉龐妝容精緻,半似警告般回頭看了一眼林栩,便揚着臉走了出去。
竹苓先前候在一旁,早就看出二人之間暗流湧動,姚素然的氣勢又咄咄逼人,因而忍不住擔憂地多看了林栩一眼。
卻見自己小姐雖眉眼低垂,唇角處反而難得笑容舒展,恍若心情大好的模樣,不知為何,她隻是敏銳地覺得有大事發生,一顆心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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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内,各色賓客早已落座,正一一品着茶,靜待禮成。林甫半生清名,人人以林右丞敬稱,本來今日及笄禮隻想着稍做宴請,沒曾想高宥儀首次當家滿心歡喜,竟将這宴禮越做越大,轟動了大半個沐京城。而高家亦來了不少親友,如此,正堂之内竟坐滿了達官顯貴與沐京名流。
待林栩悠然從東房出來時,衆位賓客的目光都自然地落在她的身上,卻又緊接着目睹到這位少女如今出落得如此月貌花容而随之一怔。饒是沐京風水養人,卻也難得見如此清泠脫俗,傾城媚骨之人。
年歲已大的溫尚書及其夫人看着禮台之上那冰肌玉骨的身影,雙雙忍不住大驚失色。溫老夫人目光定定地看着林栩淡然向衆人賓客揖禮,唇角始終挂着一抹淡笑的柔靜模樣,恍若玉骨天成般惹人注目,腦海中瞬時憶起一位故人。
像......真是太像了啊。
溫老夫人揉了揉已經有些老花的眼睛,半晌才回過神來。多年前,那晚風雨交加的雷暴夜,她也曾見過如此綽約婉麗之人,那人不過甫一出現,便吸引了在場衆人的所有目光,讓她當時好生豔羨......
那日宮中迤逦如雲,卻無一人能與之相較,後來,聽說那樣美的人兒當夜便暴斃去了。果然佳人薄命,天妒紅顔。當時她聽聞此噩耗,還曾久久哀歎不已。
算算時日,竟也有十年之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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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素然在金銀雕花的水盆中以清水将雙手洗淨,這才拿起一把篦子,溫然走至林栩身後,将她早已洗過的如瀑發絲一下下慢條斯理地梳理幹淨。
滿門賓客面前,她果然一心扮演着與林栩最為親近的閨中密友,妝容精緻的臉龐滿是安然笑意,任誰看都是一副閨中好友相知相惜的靜好模樣。
林栩心知肚明,卻并不言語,隻是靜靜跪坐于席上,任由姚素然梳着她的發絲。過了良久,姚素然終于發下手中的篦子,在她耳畔嬌聲道:“好妹妹,我可真為你開心。”
贊者梳頭完畢,循例便要退于階下。她靜跪于草席之上,等身為正賓的高夫人起身與身為主人的林甫、高宥儀二人互相含笑行過禮,間隙中,她目光悠悠掃過堂内衆人,卻見到許多舊識面孔。
姚素安一襲淡雅青色褥裙坐于次排,身邊的座位卻還空着。她眉宇間有極淡的陰郁,像在為何事煩心。
不遠處,則是面容溫含,頭簪白玉長钗的周惟衎,正與坐于身側的高家一位紫衣男子小聲談天。見她目光看向自己,周惟衎面色微動,随即勾起唇角,那雙清潤的眼中,也多了些很快便消逝而散的情緒。
她匆忙移開雙眼。
再往遠處,則是自荷城而來的兩位表兄,身側各自坐着位衣着華美的婦人。這兩位表兄都比梁徵元年長,常年駐守邊關,不知怎麼今日竟有空前來。數年不見,眉宇間盡是英氣,想必今日是為了她的及笄特意遠道而來。望着許久沒見的親人,她不免有些紅了眼眶。
高夫人已于東階之下将手盥洗幹淨,笑吟吟地走上台,眉目很是和善。林栩雖是第一次見她,卻不免覺得親切。
楊氏出身名門,是早年高家正當勢之時兩家交好而定下的娃娃親,婚後高家雖逐漸式微,她卻從未嫌棄,反而憑借一己之力将高家大宅操持的井井有條,又有幸于四年前得封四品诰命夫人。
那一年,高彥邦正查獲一件阮南私鹽要案,驚動沐京,肅帝欣喜異常,特将高彥邦連升二階,又特地封了楊氏為诰命。
如今,高彥邦雖常年居于外地查案,但有着诰命這一榮寵加持,再為林栩當這及笄禮最為重要的正賓,自然是再合适不過的。
高夫人伸出手輕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又從一旁的有司手中接過羅帕和一隻素玉笄,眉目含笑地為她輕柔順了順發絲,将那隻玉笄簪于她的秀發之上。
早有人在旁朗聲念着頌辭,高夫人溫聲道:“自此以後你便是大人了,祝你年歲溫含,靜和安泰,傳承家學名脈,早日長成賢淑明理之人。”
楊氏大方體貼,有着貴族當家主母特有的氣度,談笑間從容優雅,氣質很是出衆。高宥儀站于一旁,滿臉欣慰地看着林栩受禮,加笄之後,林栩便要再度折返回東房更換衣衫。
她方才一直穿着初加禮時所要求的采衣采履,衣衫單薄,不免覺得微微有些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