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月牙白的裙裾之下有點點嫣紅隔着衣衫泛了出來,遠遠望去,倒像衣衫上繡着朵朵豔麗的紅梅。少女步履蹒跚,每走一步便忍不住疼而呲牙咧嘴起來。
沒走幾步,卻又一身血污的小丫頭鼻青臉腫的從遠處追趕上來,明明已經渾身是傷,卻已然笑嘻嘻的張開那隻握成拳的手,手心中赫然放着一隻閃着金光的翡翠掐金絲手镯。
“我明明說了這便回去請家丁收拾他們,你怎麼自己便單槍匹馬地将這個奪回來了?你都受傷了!你疼不疼?”
小丫頭揚起頭咧嘴一笑,白淨的牙齒之上沾着血,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卻不以為意地搖搖頭:
“這是小姐娘親留給您的,這世間隻此一個,丢了您會傷心的。晴蕪就是死,也要拼了命地把這個手镯給您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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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陷入無限混沌的回憶之中,再無力掙紮。待終于被一聲嬰兒響徹天際的啼哭聲驚醒之時,林栩緩緩睜開雙眼,眼底已有兩行清淚漫延而出。
卻見遠處廂房的門終于被推開,穩婆滿臉欣喜地懷抱着一個襁褓走了出來,笑盈盈對高宥儀道:
“恭喜夫人,天大的喜事,是個小少爺呢!”
高宥儀懸着的心這才放了下來,她連忙上前接過那個孩兒。隻見新生兒滿臉漲紅,皮膚皺成一團,許是對才來到這個世界上十分不滿,又張着嘴嚎啕大哭起來。
高宥儀從未生養過,甫一見到孩子不僅喜歡的緊,連忙在穩婆的幫助下将那小孩子抱緊了些,這才面露欣喜地低聲哄着他。
穩婆又低聲道:“得虧張府醫全力以赴,本來已經命懸一線的齊姨娘到底還是保住了,隻是已用盡力氣,方才便昏了過去,可惜此番生産卻會落下不小的病根,以後恐怕齊姨娘......往後再也下不了地了。”
到底撿回一條命,相比從前的母子俱損,如今已然算得上是天大的喜事。高宥儀吩咐幾個丫頭好生照料齊氏,又一個眼風掃過,心檀便心知肚明,匆匆帶着穩婆和張府醫下去領了賞銀。
府内間隔許久終于有新生命降臨,一時間衆人不免皆松了口氣,皆環繞着高宥儀,喜笑盈盈地逗弄着這個新出世的嬰兒。
遠處高宥儀不停地哄抱着懷中嬰兒的模樣,林栩看一眼緩行至身邊的瀾月,勞累許久,她滿臉寫着疲憊,雙眼卻有淡淡的惋惜流轉。
良久,瀾月終于微歎口氣,聲音細不可聞:“我隻是不明白,為何要留她一命。”
二人沿着回廊并肩走了許久,林栩眸色淡淡地看着遠處火紅的楓葉被晨風席卷而四下翻飛,在一片寂寥中緩聲開口:
“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她的性命。”
“——可你知道麼,這世間未必死才是最好的解脫。有時候讓你的敵人活着,反而可以更好的淩辱她,折磨她,直至當日之仇得報。”
畢竟齊氏虧欠她的,絕不止晴蕪的一條性命那樣簡單。
瀾月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看着身側那人以極為輕柔冷淡的話語說着最為可怖的話語,心中不由一顫。
她便又憶起那日家宴之後,林栩與她在假山之上的談話。
那日,她暗中陷害高宥儀一事被林栩就那樣淡淡地識破,本以為自己定會被交至林甫面前。輕則掃地出門,重則面臨一死,沒曾想林栩卻那樣輕描淡寫地将此事按了下來,而後又以此為要挾,要自己暗中謀劃奪子一事。
齊氏心高氣傲,又屢次與高宥儀的争鬥中占了上風,早已不再将昔日這個伺候身側的丫鬟放在眼裡。是以,自己便以生病為由,時常邀張府醫診脈,并偷偷将其買通,将生産的偏方暗中通過張府醫之口透露給齊氏。
齊氏一心想以子奪寵,又對張府醫深信不疑,故而一聽聞張府醫透露有民間偏方,便堅信日日生服花生根煎水,并補氣養神的海參以冰熬煮成軟爛湯藥的鄉間偏方可以一舉奪男。長此以往,自然體内寒氣大量郁滞而體虛無力。
了解齊氏之人莫過于她,也是她一早便明白,愈是阻攔齊氏得到某一件事,齊氏便愈會想盡法子卯足了勁得到。因而自入夏以來,漪蘭苑冰塊不絕,高宥儀好心勸阻,卻反而換來齊氏的一意孤行。終日漫天寒氣籠罩,終将使得她這一胎,格外兇險。
而她所做的,無非是在關鍵之時讓齊氏對自己的欺辱被一向良善的高宥儀發覺,從而引發齊氏怒急攻心,氣血上湧罷了。
此番計劃謀劃數月,其中唯一例外,便是齊氏貪心不足,提前派人将自己的親姐姐齊柔兒接進府中。
即便如此,長此以往的寒氣淤積都足以讓齊氏生産時大出血而喪命。這本是她缜密部署的死局,但今日齊柔兒百般哭嚎又引得節外生枝,而關鍵時刻林栩又臨時變了主意,囑咐張府醫全力去診治,這才留了齊氏一條性命。
如若沒有意外,齊氏眼下身體恐怕早已涼透了。
林栩淡然一笑,眉間卻盡是濃濃的倦怠與無盡的冷意肆意彌漫:
“母親心地良善,你又心思缜密,待我出嫁之後,府内唯有你們二人,還請你全力幫襯母親,務必保齊府内上下周全。如此,将齊氏那孩子交由你帶,我也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