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那支長箭徑直紮在身側的轎廂内的軟墊之内,數朵蓬松的羽毛登時便順着裂縫紛飛出來。
箭矢鋒利,直直從人堆裡射了進來,卻離她的身子足足數尺遠,埋在暗處射箭之人,此舉倒不像是意欲取她性命。
“小姐,可有何事發生?”
窗外傳來周全的低聲詢問,想必他方才亦留意到方才那片刻間的異樣。
“無事,你們不必擔心。”林栩一邊兀自強定心神,一邊對着窗外道。
她仔細端詳那支箭羽片刻,終于沉了口氣,手握箭身,将那把箭順勢拔了出來。
不過是一支尋常樸素的木箭,箭頭以鐵鑄成,雖鋒利卻不至于緻命,而随之一起掉落出來的,還有一張素色紙箋。
她将那張對折的紙箋打開。之上有淡淡馨香彌漫而散,素色花紋為底,入目便見筆鋒遒勁,墨迹還未曾幹透。之上隻有極為簡單的一句話——
“不要嫁給他。”
她怔了片刻,指尖輕輕婆娑着紙上的字,再度掀開轎簾之時,卻見那批車馬緩緩前行,已經漸漸消失在視野之内。唯餘街頭塵灰激蕩飛揚,好似一切無虞,全然無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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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親大禮卻遠比她想象的要繁瑣許多。待隊伍終于來至窦府門前,已經将近黃昏。
她蒙着蓋頭,看不清四周,唯獨看得見腳下的路,隻任由一衆婆子帶領着自己一路守着規矩,在鞭炮絲竹之聲中跨過那道高高的門檻。
縱然多活了一世,她前世也從未有成親之實,故而即便自己絲毫未有新婚的喜悅,依然覺得緊張得很。
一路慢行,任由衆人推着她向前,一片吵鬧聲中,有喜婆歡鬧着像空中四散抛着鬥中谷豆,四周皆是歡笑與對新人的祝福聲。
在擁簇之下,她完成牽巾、撒帳等一系列繁瑣儀式,又終于與窦言洵面對着面,喝了交杯合卺酒。
紅布之下,她看不見對面之人的神情。隻能感受到牽着她手之人手心的溫度。
有别于上一次二人瀕死之時,自己在失去意識之前握緊了他的手,此時在衆人擁簇之下,她惶然、恐懼、不安,哪怕面前之人是她從前百般記恨的仇敵,如今卻好像是世間唯獨與她同曆風雨的并肩之人。
她是瘋了麼?從何時起,她竟然認為仇敵似朋友一般?不過匆匆浮現出這樣的念頭,林栩便急忙将其扼殺在萌芽中。
腦海中那張素色紙箋及那句警醒的話語,不知為何又浮現在她的眼前。
然而就在她怔愣之時,她的手心忽然傳來癢癢的感覺。低頭一看,卻是窦言洵握住她的右手,在輕輕拂過自己右手那道不起眼的疤痕。
手心不由得微顫,耳邊悄然響起窦言洵一貫散漫的音色。
“還痛麼?”
她輕輕搖了搖頭,滿頭戴着的珠翠便随之發出叮呤響聲。
喧鬧和喜婆的歡笑聲中,她好似隔着蓋頭聽到窦言洵的輕笑聲,又或許沒有,她并不能分明。
行完冗長的禮後,又不知過了多久,她跪拜完公婆,才算正式禮成。早有竹苓在身側扶着她,要先行去寝卧中等候。窦言洵作為新郎,還要與窦家家長一同應付數百位賓客。
她一路看着腳下鋪着的纏枝牡丹絨毯走出正殿的院落,又接連走過幾個回廊,才覺得冷風透過蓋頭絲絲飄進衣衫裡,不禁打了個冷顫。
一同與她前行帶路的嬷嬷心思細膩,便溫言道:
“二少奶奶可是覺得冷了,放心,再沒幾步咱們便到了。”
話音未落,那婆子便腳步一滞,随即躬身欠了個禮,揚聲道:
“老奴給大少奶奶見安。”
便有透着些許冷淡的女聲隔着遠處的亭榭悠悠飄了過來。
“——這位便是新婦麼?”
林栩隻聽得婆子恭謹道:
“回少奶奶,正是。眼下才行完大禮,按着規矩,得先帶二少奶奶回房靜候呢。”
即便隔着蓋頭,她依稀能感覺到遠處有目光正上下打量着自己。聽着聲音,倒像是窦言舟那位今年新過門的妻子,塞北豪門之後。
林栩施施然屈了身子,便算作向長嫂見禮。
良久,那女聲才順着夜風一同飄散回來,聽不出什麼感情。
“既然如此,那便趕快去吧,萬不可耽誤了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