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苓和青茉早已得了吩咐而退下,眼下殿内帳幔後唯獨她與窦言洵二人,他手握着利刃,甚至那鋒利刀尖還是她親手磨的,他隻需再用幾分力,便可将她腰側肌膚劃破,更會讓自己命喪于此。
而眼下,他的耐心也漸漸耗盡了。
“為夫實在好奇,既然夫人一心愛慕于我,那為何身上卻寸步不離藏着這把匕首?”
——“還是說,為夫不才,勉強可以将其理解為,這才是我的夫人百般接近我的真正用意呢?”
她在一片寂靜的黑暗間垂下眼簾。
窦言洵究竟是什麼時候得知她藏在身上的這把刀的?方才她拿玫瑰花汁子泡手時,那把刀還藏在她的中衣裡側,又是何時趁她不備,他将那把匕首奪去的?
她心中驟然涼了幾分,或許......從一開始他拿到那把匕首之時,他就對她動了殺心,卻一直好整以暇地靜靜看着她演戲。
到底他覺察出異樣多久了?
她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感受到危險,眼前之人雖是她名義上的夫君,然而那冷意直透骨髓,令她渾身發寒。
“夫君言重了,”她垂下眼睑,長睫微微一顫,聲線雖輕,卻有暗藏不住的恐懼,連帶着聲音都夾雜着些許哭腔,“......我與夫君本應同舟共濟,為何好端端的夫君竟如此疑心于我?”
話音溫婉如水,似欲化解彼此間的冷意,然而林栩心底卻十分明白,眼下自己的每一句話,都如刀鋒之上行走,稍有不慎,等待她的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她如今像極了案闆上那一尾脫水的魚。
隻有繼續撒着所謂愛他的謊言才能自救。
窦言洵雙眼眯成一條縫,手中匕首仿佛移開了些,仿佛又沒有,她不敢低頭向下探看。
良久,他倒像身子動了動,低頭看着她,漆黑中雙眸隐隐約約閃着光,透出幾分玩味與審視。他忽而又笑了,笑聲卻極為低沉,帶着一股涼意。
“同舟共濟?夫人當真說得輕巧。你處心積慮嫁入窦家,更是百般佯裝想要接近我,其中心機與謀劃,你可從來不提,如何眼下又作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
她感到腰側壓力稍減,卻絲毫不敢松懈,隻得更為鎮定地回應:
“我嫁入窦家,不求榮華富貴,隻為與夫君攜手同行,謀一份長久的夫妻恩愛與現世安穩。所謂陳年舊事,若非夫君今日提起,我倒是從未懷揣着半分惡意去探究。栩栩自問一片癡情也好,百般手段接近你也好,都是毫無其他目的。
唯有嫁給你,才是我唯一想要做之事。”
窦言洵眼神冷然,像是一頭蟄伏已久的猛獸,正靜靜打量審視着眼前的獵物。他随手把玩着手中那把匕首的鋒刃,刀身翻轉間閃現着幾分銀光。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像是全然不為所動。
“既然夫人口口聲聲隻想委身于我,那你身上藏着的這把刀又該作何解釋,總不能你愛的我死去活來,便隻想要一刀結果将我結果了吧?”
若非兩人之間隔着一把刀,此刻倒像是夫妻情濃時的調笑。
她的心揪得更緊了些,面色卻極力保持沉靜,低聲開口:
“夫君此言确實差矣。”語氣雖柔,然那股不屈的倔強卻在言辭中隐隐透出,頓了頓接着道:“我不想騙你,起初我拿這把刀藏在身上,的确是想防着你。”
“我知道解釋蒼白,甚至說出來你也不會信,可我雖心悅于你,心底卻很是膽小謹慎,全然沒有面上裝的那麼膽大......”
話音講了半截便漸漸低了下去,再開口時,即便看不清她的臉龐,卻也能聽見話音中的顫抖:
“那日我在武場匆匆一瞥時便對夫君一見鐘情,因而派了人暗中打聽,可夫君的名聲......在沐京委實算不得清風做派的良家公子,更是和許多女子有過首尾,但我對夫君一片癡心不改,彼時我家中有表兄同我交好,他心疼我的安危,又懂得些武藝,便提議教我一些功夫防身......這樣即便哪日我真與夫君兩相靜對時,也不至于被夫君輕薄了去......”
——這便是所有的原因了。”
窦言洵聞言怔了怔,過了許久方才冷笑聲聲。
他低下頭,聲音近乎在她耳邊低語,“好一段花言巧語,夫人果然聰慧。”
林栩心頭一跳,擡眼望去,卻依稀借着月色瞧見他眼中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仿佛在寒冰之下,竟有着難以名狀的情感浮動,也不知這一大段說辭他究竟肯不肯相信。
她一時看不透,仿佛在面對一團迷霧,其中深處有着無數隐匿的暗流,正湧動着危險的氣息。她隻得接着低聲喃喃:
“夫君就算不肯信我——”
話未說完,窦言洵便打斷了她:“你所說的表兄,便是校武場那位粱郢之?”
他頓了頓,手中的匕首輕輕一轉,刀尖似是無意般從她的肌膚上滑過,那涼意如同驟然落下的寒雪,令她愈發汗濕了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