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徵元喃喃複述,腦海中卻響起刀光劍影那日,分明還是料峭春寒之際。彼時的南國雖未飄雪,但惠東一帶早已寒氣逼人,剛拔出鞘的劍都能瞬時因冷氣而凝上一道寒光。
那夜,分明還是三月初八。
自己失去意識後,竟然已經十多日過去了。
可究竟......他是如何從惠東營地裡,好端端的被抓到這沐京都城的刑部大牢裡來的?
他越想越覺得百思不得其解,胸腹内更有一股無比猛烈的氣息翻湧不休,梁徵元忍不住咳嗽幾聲,再随手拿袖口一擦,卻是觸目驚心的鮮紅。竟是絲絲鮮血被他嘔了出來!
他怔然片刻,來不及驚慌,卻莫名聞到有一股淡淡的幽香自不遠處傳來。
難道是自己命不久矣,已經開始出現幻覺?
來不及再作他想,他便聽得一女子清泠似水般低聲道:
“多謝小段将軍通融,我替我家小姐在此謝過,此生定萬般牢記将軍恩情。”
伴着如泉水般的柔聲一同響起的,還有鐵器與铠甲碰撞在一處的森森聲響,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逐漸逼近,梁徵元看着向他走來的二人,随即張了張口,卻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為首的男子身穿锃亮的铠甲,一身清朗之氣,唯獨雙眼肅然,隻是神情冷淡的掃了他一眼便移開目光。
他随軍南下之前,賀其绛曾召集此次随軍衆人一同喝酒餞行,因這支隊伍多半為舊時懋親王手下十四師舊部,不少關系親近的懋親王身邊将領亦來送行,其中便有面容清朗而儒雅寡言的段錦儒。
那時他還并不知道段錦儒的真實身份,隻覺得此人未免太過溫和寡言,渾然不像整天打打殺殺的行伍出身。
後來才知道,原來他猜測不錯,此人甚少持刀,平日裡最擅長的則是一手行楷飄逸隽秀,而多虧了與懋親王的關系,才能在這軍中有了一官半職,甚至才及弱冠便被封為五品的遊騎将軍。
而他們這些人,出去拼盡半條命,運氣好的,才能得個一官半職的封賞,倘若運氣不好的,早已屍骨無存而戰死疆場。
永世再無法歸家。
而随着段錦儒側開身子,則有淡粉色一角自他身後若隐若現,便是那清冷女子的裙裾。
梁徵元呼吸一滞,來不及細想,便見方才與段錦儒一同走進來的女子自段錦儒身後走上前來,一身規規矩矩的尋常丫鬟服飾,頭紮雙髻,手裡還領着一個碩大的食盒。
那丫頭匆匆看了梁徵元一眼,便低下頭去。她向段錦儒又盈盈福了一福,段錦儒方握着腰間的刀,冷聲道:
“把你們小姐交代的東西放下便走,此地不能久留。”
言罷便闊步離去。
那丫鬟點點頭,待四周空無一人之後,方握緊那已經生鏽而血迹斑斑的欄杆,雙眼深深地望着梁徵元。
“你......”
梁徵元剛想開口,便見那丫鬟模樣的人勾起唇角,雙眼泛着無比堅定的光,她伸出食指,在唇邊一豎。
那是在叫他噤聲。
梁徵元未開口的話便啞在了喉嚨裡。
栩兒......好久未見......
......你怎麼如此打扮?
林栩上下匆匆看了眼梁徵元,确保他并無大礙,一顆心才緩緩放了下來。來時匆忙,她來不及裝更多的東西,滿滿一個食盒,卻也足以裝足夠多的吃食帶給梁徵元。
隻見林栩蹲下身子,将随身帶來的那個碩大的食盒打開,掀開蓋子,第一層卻放置着數個幹幹淨淨的白面饅頭,蒸的暄軟,一掀開便散發着面食獨有的清香。另兩碟腌好的鹹菜,并臘八蒜,蘿蔔幹等下飯小菜。
食盒足有三層高,第二層打開,則安然放置着兩碗尚還冒着熱氣的粥,一碗白粥,一碗摻着雞肉和筍絲一同煮好的粥,熱氣撲鼻,肉香四溢。兩個青花小碗旁邊,則卧着三四枚煮好的雞蛋和兩枚鹹鴨蛋。
再将第三層打開,則是一蠱用白玉瓷蠱裝滿的雞湯藥膳,其上浮着數枚枸杞,半截山參若隐若現。
林栩勾唇而笑,溫聲道:“公子,這些都是我家小姐知道您久病未愈,特意命奴婢帶來的膳食,請你趁熱先用了吧。小姐吩咐,務必要看着您吃完。”
梁徵元雙唇一張一合,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他靜靜地看着面前的林栩,數月未見,表妹還是如此清麗出塵,即便穿着一身丫鬟的服飾,置身于如此髒污之地,依舊美好的像一朵不染塵染的雲一般。
她不是明明已經嫁給那位心心念念的窦言洵,成為窦家婦了麼?
大牢重地,她又是怎麼想出辦法,孤身一人便來到這裡,親自來探望他的?
種種思念鑽心噬骨,如今終于得見,竟不知該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