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窗外遍灑清明之色,倒是難得的一掃陰霾。幾隻鳥雀立在屋檐上,唧唧啾啾叫個不停,窦言洵眯起眼睛,眼尾流露出幾絲不耐煩。
那叽喳聲總能讓他立刻想起西廂房内挂着的那個鳥籠,以及那碩大的金絲鳥籠裡,一紅一灰的兩個家夥。每日叽叽喳喳不停,煩人得緊。
分明是她那個“無微不至”、“神采英拔”的表兄送給她的。
窦言洵閉起眼睛,将所有煩思一并清除,低頭将自己的腰帶束好。
身邊不知何時傳來腳步聲,伴着若有似無的淡淡馨香一并襲來,卻毫不甜膩,自是讓人一聞便無比撫慰的心悅香氣。
他睜開眼眸,果然見是林栩立在他面前。
她已然梳洗完畢,換過衣衫,身着一襲丹砂織錦薔薇長裙,比起平素裡的一身青碧色,反而更添幾分暗藏妩媚的豔色。
明明還未施粉黛,面容白皙的卻如粉團一般,眼眸裡透着清亮的光,笑顔熠熠地看着他。
唇瓣輕揚,便露出絲毫不輸窗外晨光的清婉之色。
窦言洵迎上她的眼睛,不知不覺也勾起嘴角,随她一同笑,“怎的這般心情大好?”
林栩低下頭,替他撫平淺青色官服上的褶皺,又将他的腰帶扶得更正一些。
“昨夜......”
昨夜。
窦言洵心中一顫,猶如湖水被激蕩起層層波瀾,面色從容不變,隻勾唇縱她輕笑。
“栩栩。”
昨夜她睡得安慰,起初他還躺得規規矩矩,半夢半醒間卻是再也忍不住,隻伸出手臂将她緊緊環抱在懷中。
懷中那份溫軟,單是輕輕浮起一絲念想,便讓他有些慌亂起來。
于是便再不能細想。
窦言洵輕咳一聲,眉眼間卻有揮之不去的溫存。
面前人卻笑容多了幾分羞怯,林栩知道他的念想歪去了哪裡,又氣又惱,當即便停了動作,伸手輕拍他的胸膛。
“我是說,昨夜睡前我說的那番話,夫君還記得麼?”
窦言洵那時渾身疲乏,又覺得床鋪極軟,躺倒便意識松散起來。
模模糊糊間,懷中抱着的人依稀在說,不日便是暮春寒食的節慶,可以尋個晴朗日子與三妹相邀,一同外出踏青。
“寒食節踏青之事?”
果然見林栩笑眼彎了幾分,沖他點了點頭。
“我會和三妹提前說好,屆時潺玉溪邊楊柳依依,棠梨競放,定是極好的景色。”
“自然。”
窦言洵與窦貞關系一向算得上親近,說起來,他亦從未與林栩一同出遊過,于此,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他垂眸看向面前之人,那雙眼眸裡分明有靜谧的微光流淌,不知為何,似是滿腹欣喜的模樣。
難道是在為與他一同出遊便如此高興麼?
他心底那片甯靜,不知如何,便被勾起輕輕漣漪——
窦言洵伸手攬住林栩的肩頭,将她送至自己懷中,他低下頭,緩緩靠近她的臉頰。
他剛欲印下一吻,不料懷中人卻靈巧的閃避開來,反倒是他猝不及防,隻能看着她那雙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眼眸,閃着促狹的光。
何時竟會躲開了。
他眸色微涼,有一絲陰霾閃過,卻難得的升騰起幾分男子的霸道來——
他剛想一把攏住她的肩頭,将林栩再度攏入懷中,卻忽然在看到她衣襟處露出的雪白脖頸後,目光不由得暗沉下來。
那裡一片光潔,皓如明月,卻分明......
少了樣東西。
那枚他當日贈予她,後來她做成吊墜,一直戴在脖頸上的那塊玉墜竟然不見了。
昨夜,她分明還戴着,燈下微光映在她的肌膚上,玉色溫潤如月。他分明記得清楚。
可此刻,那抹熟悉的翠色已全然不見蹤影。
窦言洵心底不自覺地翻動起來,面上卻仍是一副淡淡冷靜的模樣。
他狀若無事地松開雙手,脫口而出的話語卻有着掩蓋不去的冷意。
“若無事,我便先去上值了。”
也不知為何,面對着油然而生的疑慮,他竟不敢開口去問。
心底仿佛升起一團不清不楚的懼意,他竟是生怕會從面前那雙眼瞳裡,讀出令他失望的回答。
正要轉身時,手臂卻被人拉扯住。
始作俑者晃着他的手臂,轉瞬便攀附上來,似乎絲毫不顧忌才才被她撫平的褶皺。
而不過須臾,窦言洵便覺得腰間似被人飛快得扯了一下,他低下頭去,仍是始料未及。
腰帶下那塊羊脂玉卻已不見蹤影。
再移開目光,向上看去,林栩站在他的面前,滿臉得意地直直向他伸出手臂。
順着她手掌開合,卻是一股鵝黃絲線編織的絡子翩然垂下,在他眼前搖蕩。
絡子上打了個精巧美麗的冰花結,穗尾柔順垂落,中間穿插幾顆晶瑩潔白的玉珠子,兩相搭配,格外靈巧動人。
“呐,這是我新打的絡子,跟嬷嬷學着勾了個冰花結,寓意四季平安,吉祥順遂。我想着,跟你的墜子倒是很配。”
窦言洵接過那條絡子,卻見細看更是繁複精美。
她一向于女紅之上技藝拙劣,這條絡子......也不知究竟了耗費多少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