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眸,捧起面前的茶碗,琥珀色的茶湯微微晃動。
伴着窗外淅淅雨聲,鼻端萦繞着暖意漸濃的茶香,她緩緩嘗了一口,熱氣撲鼻,轉瞬便覺得身上的寒意散去幾分。
明明是再簡樸不過的粗茶,嘗起來卻也自有一番獨特的味道。
屋内的炭火燒得正旺,遠處還寥寥坐着幾個躲雨的客人,伴着爐中噼啪作響的聲音,暖意融融彌散在狹小的室内,倒也覺得很是舒緩,周身很快便溫暖起來。
她看一眼惬意十足的四周景緻,一邊拿着巾帕将自己的發絲擦幹,想了想,還是溫然開口道:
“今日說到底,是我的不對。怪我對夫君并不坦誠,所以你生氣,也是情有可原。”
“我沒有生氣。”
窦言洵放下手中的茶碗,一雙眼眸清亮,眼底卻有着淡淡的哀意流淌。
林栩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看不真切,她又眨了眨眼睛,才明白過來,窦言栩眼底的哀怨,的的确确存在着。
“我隻是......有些失望而已。”
窦言栩低下頭去,仿佛被屋内的暖意迷了眼睛。再擡起頭時,唇邊卻挂起淡淡笑意,仍是那副一如往常的散漫和不經意。
“夫人甯願算計我,也不願與我共同商量對策,便讓我難免覺得這數月的夫妻之情,情何以堪罷了。”
這......
林栩從不曾見過他這副自憐自艾的模樣,一時間竟無從應對。
她張了張口,剛想要辯駁,卻忽然發現自己竟然無話可答。
她的确是存了算計他的心思,他也早便看得明白,難道眼下的關頭,還要再向他撒謊麼?
再說,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們兩人之間,居然開始在乎這所謂夫妻間的情份了?
所有的一切,從一開始,不都是假的麼?
她借嫁給他而接近窦家,他從一開始就在和她周旋演戲,不過是懶得戳穿她,于是便放任自流。後來......
即便他們真的有了夫妻之實,可對于窦言洵來說,身邊從來莺燕無數,他永遠對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又何曾真正地在意起她來了?
她忍不住搖了搖頭。
還是說,今日她布局不成,反而做得太過明顯,甚至當着窦貞和下人的面,對他言語不善,他覺得被拂了面子,所以才生了委屈?
林栩心思幾番回轉,黛眉微蹙,神色間卻有着藏不住的迷茫。
窦言洵看在眼裡,眸色須臾便暗了幾分,他靜默片刻,偏頭向窗外看去,迎着半扇摻了雨的霞光,聲音也如冷風一般毫無溫度:
“你的算計,不僅不會幫三妹半分,反而隻會留下把柄,讓人察覺出來。”
明明剛才讨論的話還未說完,窦言洵便換了話題,甚至言語間皆是對她今日行動的指責。
林栩默默聽着,才平息片刻的怒火又翻騰起來,再不願繼續忍耐。她于是便也冷笑一聲,反唇相譏。
“哦?想不到夫君的心思竟然如此缜密。那我倒還真想虛心請教一番,我的計策,如何便會被人識破?”
窦言洵顯然聽出了她話裡話外的不滿,他眸色幽暗,從已經變得綿綿的雨勢收回目光,卻漫不經心的擺弄着桌沿的凹陷處。
“那名道士,既是江湖雲遊之人,能被你收買,顯然是個一心逐利而非潛心修道之人。他今日若是能順利離開便好,若是不幸被五皇子的人馬抓住,想必無需威逼利誘,便能将幕後主使招供出來。”
林栩心底一驚。
雖然這件事上她自然沒有親自出面,但趙岐與這名道士兩相交接,若是這道士真如他所說不打自招,那麼趙岐的安危,也便會遭殃了。
不給她反擊的機會,窦言洵接着道:
“況且三妹雖然聰慧,但自小便是養尊處優的嫡女,雖識禮數知進退,到底受了閨閣拘束,心中并無勇謀。她今日當着我的面尚且如此緊張,這件事瞞得了一時,卻未必能一直瞞着白氏——而一旦這件事被白氏知曉,你雖是好心,想要解救三妹的婚事,反倒會被她視為阻撓自己的親女兒嫁入皇家的那根眼中釘。而到那時,别說是我,便是連父親,甚恐怕都保不了你。”
盡管林栩心中還對他的反複無常心存不滿,此刻聽了這番話,卻也不得不靜心下來。
她擡眸看向窦言洵。
迎着半明半昧的光,他的棱角添了些柔和,也多了些往日不常有的溫度。
盡管她并不願意承認,但卻還是不得不輕輕颔首。
隻因為他所說的這些,确實是她不曾想到之處。那個所謂借流言四起而逼退五皇子的計謀,如今看來,竟然漏洞百出。
雨聲不知何時,竟都停歇下來,窗外漸漸歸于平靜。
她的指尖蜷縮在袖筒中,方才還積攢的滿腔愠怒,轉瞬便都消散不見。
她看着面前人那副散漫的模樣,不知為何,她心底隻餘下不甘心和些許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