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霁曙。
攜亮惠顧。
而自黎明前的黢黑就1路馳騁的公交車,載着稀疏的乘客,随坑窪颠簸着,駛往終點站、精神病院。
它由1所廢棄中學改建,外牆斑駁,鐵門鏽蝕,病房樓外懸挂的“關愛心理健康、讓幸福擁抱生命”滌綸橫幅,曆經風刮日曬雨催的戕虐,早就破爛不堪。
姜圻熟稔地跟遇見的醫、患打招呼,最終停步在走廊盡頭。
擡腕。
敲門。
1如既往地無人應答。
而對此司空見慣的姜圻,深呼吸,下1秒,淺笑嫣然,桃頰杏腮映梨渦,擰門把手、潺緩地推開。
隻見朝霞似錦,饋贈色彩斑斓,自螺絲内嵌的玻璃窗外投射進室,輝映着任昶蒼白的臉龐;他機械地循聲回望,動作遲滞得仿佛逐幀拼湊的慢鏡頭播放,待瞧清來者是誰後,警惕斂迹,驚喜綻放:“是姜同學嘢!”
搬凳坐床尾,姜圻順毛撸的貓般浸在霞光裡,莞爾:“這麼專心緻志,欣賞啥呢?”
任昶遙指窗外:“那隻啄果的麻雀。”
“哇,肥得滾圓。”
“貪吃雀。”
“嗯。”
“它就愛來果蔬園蹭自助餐吃,聰明着呢。”任昶漆黑的瞳孔晶亮,欣悅葳蕤,就襯托着羸弱的他,鮮活而康健,但其實,隻要近瞧或仔細觀察久1點,便能拆穿那紙糊的真相,即,他懵懂得仿佛初生嬰孩,能溝通,甚至講話邏輯自洽,卻始終瞳孔渙散、從無聚焦。“早晨廚房阿姨炒的青菜,還是現薅的呢,我1直睡不着,就喜歡盯菜畦,整齊又漂亮。”
“那肯定好吃。”
“嗯!”
“羨慕。”見他麻雀啄食似的不停點頭,淤堵的心緒熨帖,姜圻強扯的笑意也搓揉進許多真誠,“那你有幫忙澆水、施肥嗎?除草呢?”
“我有搶着幹活~”
“好棒。”
因被肯定而粲然1笑的任昶,有着最原始的質璞,他倆隔着展臂就可以觸碰的距離,唠着很啰嗦、籠統,又碎片化、廢話連篇的閑嗑,舒惬,坦蕩。
這裡建築破敗、器材陳舊,在俗世瘠薄的定義裡,它關押式地拘禁着精神病。
但其實,它被偏見所縛。
閹割理智。
滲透糟粕。
相較外界紛繁冗雜、勾心鬥角的欲壑難填,這裡簡化成最基本生存需求的‘歸真’,才是鳳毛麟角;而Ta們,當然也不是障礙或缺陷的殘次品,反倒因為靈魂太純淨,不願跟那些蠅營狗苟沆瀣1氣,才傷己、自損。
譬如,任昶。
即便奶奶罵他拖油瓶,爹媽重O輕B,嫌他性别輕賤、沒法賣好價錢,還自幼過繼給無生養、但窮得叮當響的伯父家,好在伯母溫柔敦厚,1直善待他,離婚後還争取他的撫養權,後靠着擺煎餅攤跟娘家幫襯,勤勞緻富,逐漸在京城站穩跟腳。
但1切向好的希冀,都被折翅斷臂,蓄謀已久地戛然而止在高考倒計時的第95天。
黑闆特标的數字顯得很諷刺。
諧音梗‘救我’…
卻是校長家獨苗??被溺愛得跋扈惡毒的眀稚,所甄選的、給任昶加餐‘拳打腳踢’的日子,那天,任昶被摁着強灌廁所水,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1根稻草——他黔驢技窮,最後的下策,便是用瘋癫對抗;而這場冤孽債,若溯源,姜圻也避不開,因為明稚欺負姜就像拳打棉花,那張面癱冰山臉,永遠寵辱不驚,忒沒勁,便殃及姜的轉校生同桌·池魚·任昶。
姜圻極擅冷處理霸/淩,但任昶沒經驗,他哀憐、告饒、跪求、痛哭流涕,反倒刺激施暴者變本加厲,最終釀成慘禍。
而蒙冤昭雪,是倒計時第59日,罪魁禍首的明稚,在班級所在那棟教學樓的天台、她們經常聚集抽煙禍亂的窩點,墜樓。
沒死。
但高位截癱。
學校全面封鎖消息,而校内通報寫得語焉不詳,因為,确實沒證據,警局也隻能定性為意外失足——畢竟,早先,校長為掩蓋、包庇他閨女的罪孽,把頂樓的監控拆除,誰知助纣為虐終成多行不義的自斃。
任昶迎着煦陽锃亮,有種近乎透明的脆弱,而肢體接觸是他犯病的誘引,那些被嘲諷、排擠、霸淩、欺辱的駭訛驚懼,會咆哮着幻化成青面獠牙的魑魅,撕裂鮮血淋漓的記憶,再次持舉着刀槍劍戟、追剿他,所以,姜圻便隻能端坐着,盡管,會顯得冷漠,但肢體接觸,會讓他驚弓之鳥,還是别作逾規的親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