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甫沒認真聽聞育恒的話,他的注意力全在聞育恒交的作業上。看着聞育恒的作業,王子甫直搖頭,道:“一看你就是在我給你的字帖上鋪了一張白紙,然後瞄着筆畫臨摹。你這樣臨摹,永遠學不會書法。唐代書法家歐陽詢有雲‘蓋與天挺之性,功力尚少,用筆運神,未通其趣,可不然欤?’你看我的字帖,應該先觀摩欣賞以通其趣,後以神用筆來寫字,這樣才能把字寫好。”
“以神用筆,我不會。”聞育恒道。
王子甫看着聞育恒,看了好一會兒,似乎是在判斷聞育恒說的真假。
“我學寫文章,明文章之道不假;但對于書法而言,我是一點涉獵也沒有。你如果真想教我書法,那就得從頭教我用筆。”聞育恒心裡暗道:“如果你不肯從頭教我用筆,那你就是在用書法折騰我,今後我就給你交白卷。”
王子甫點了點頭,道:“好吧,我教你用筆。不過現在要上課,等上完了課,我再教你,你看可好?”
“可以。”聞育恒朝着教室走去。
“诶,”王子甫叫住聞育恒,聞育恒轉身看着王子甫,王子甫笑道:“要得用筆之趣,明白以神用筆,就要懂用筆之法和用筆之體會。‘夫用筆之法,急捉短搦,迅牽疾掣,懸針垂露,蠖屈蛇伸,灑落蕭條,點綴間雅,行行眩目,字字驚心,若上苑之春花,無處不發,抑亦可觀。是餘用筆之妙也。’‘夫用筆之體會,須鈎黏才把,緩绁徐收。梯不虛發,研必有由。徘徊俯仰,容與風流。剛則鐵畫,媚若銀鈎。麗則绮靡而清遒。若枯松之卧高嶺,類巨石之偃鴻溝。同鸾鳳之鼓舞,等鴛鹭之沉浮。仿佛兮若神仙來往,宛轉兮似獸伏龍遊。其墨或灑或淡,或浸或燥。遂其形勢,随其變巧。藏鋒靡露,壓尾難讨。忽正忽斜,半真半草。唯截紙棱,撇捩竊紹。務在矜實,無令怯少。隐隐轸轸,譬河漢之出衆星,昆岡之出珍寶。既錯落而爛爛,複趣連而埽撩。方圓上下而相副,終始盤桓而圍繞。觀寥廓兮似察,始登岸而逾好。用筆之趣,信然可珍,竊謂合乎古道。’你好好領悟吧!”
“您這就說一遍,我哪能記得住啊?麻煩王老師把剛才說的‘用筆之法’與‘用筆之體會’再背幾遍。”聞育恒道。
“我剛才所述,都是歐陽詢的文章《用筆論》的内容。你自己可以找出來看看。”王子甫看着聞育恒,“你不要以為我是在折騰你,我是真的想教你書法。蘇轼《論書》有雲‘書法備于正書,溢而為行草,未能正書,而能行草,猶未嘗莊語,而辄放言,無是道也。’也就是說,一個人學書法必須從練習正楷字入門,正書是基礎,行草是升華。隻有正楷字練好了,才能學習更高深的書法。”
聞育恒點了點頭,對着王子甫躬身一拜,便走向教室。
時間一轉眼即過去,很快到了下課時間。
聞育恒來到教師辦公室,在門口見到了準備出門的王子甫。王子甫一隻手别在身後,對聞育恒笑道:“我跟你說的,你可明白?”
聞育恒道:“你背誦的歐陽詢的那一大段,我一點都不明白。不過在讀過蘇轼的《論書》以後,我又完全明白了。”
“哦?那你說說看。”
“蘇轼說:‘書有神、氣、骨、肉、血,五者缺一,則不為成書也。’也就是說,當我們看着一個字時,我們能看到的是它的骨、它的肉、它的血,而它的氣與神,則需要通過領悟才能得到。觀摩到字的骨、肉、血,領悟到字的氣與神,寫出來的字自然就能具備神采。”
王子甫聽着聞育恒的理解,欣慰的點頭。
“還有啊,蘇轼說的用筆之法——把筆無定法,要使虛而寬,歐陽文忠公謂餘,著當使指運而腕不知,此語最妙。方其運筆也,左右前後,卻不免敲側,及其定也,上下如引繩,此之謂筆正。這與歐陽詢所介紹的用筆之法沒什麼不同,而且蘇轼說的用筆之法更能讓人理解。”聞育恒看着王子甫,“我就不明白了,明明蘇轼對書法的論述更簡淺易懂、更能讓人理解,您為什麼不直接跟我講蘇轼的《論書》,而要故作高深地跟我講歐陽詢的《用筆論》呢?”
王子甫哈哈大笑,說:“因為不需要啊!我隻要告訴你書法的最高境界就好了,你自然會去想如何達到這最高境界。而你在探尋的過程中,自然就會讀到蘇轼的《論書》。”
“‘剛則鐵畫,媚若銀鈎。麗則绮靡而清遒。若枯松之卧高嶺,類巨石之偃鴻溝。同鸾鳳之鼓舞,等鴛鹭之沉浮。仿佛兮若神仙來往,宛轉兮似獸伏龍遊’,是書法的最高境界?”聞育恒問道。
“是的。如果有一天,你寫的字如歐陽詢形容的那般,那麼你就達到了書法的最高境界。不過這最高境界可不是那麼好達到哦,沒有十數年的苦練,是絕不可能達到的。”王子甫那隻别在身後的手來到身前,那隻手上拿着一副字帖,他将字帖遞到聞育恒的跟前,“那,這會可别把一張白紙蓋在上面去描摹筆畫了!”
“我知道。”聞育恒接過字帖,“不過這作業可沒這麼快交哦!”
“你什麼時候寫好了,給我看就行。”王子甫道。
“我還得向王老師請假鑽研書法。”聞育恒道。
“一天夠不夠?不夠可以放寬至三日,三日不夠可以放寬至五日。”王子甫道。
“就三到五日吧!多謝王老師!”聞育恒對着王子甫躬身一拜,然後向着夷洲官學外走去。
看着聞育恒離去的背影,王子甫笑道:“孟子曰:‘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此一樂也。’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