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修月微微轉過身，看了一眼垂眸沉思的謝靈津，步子慢了點。
修月開口道：“你剛剛……看到她，是想起了自己麼？”
謝靈津蓦地擡頭，雙目中瞳孔輕顫着，眉頭一蹙，又松開，他說：“不是。”
兩人之間又靜默了一會兒，修月便将注意力放在夢兒身上。
良久，她聽到謝靈津顫聲道：“我……以前……”他艱難地吐出三個字，再次陷入沉默。
修月沒有再追問，她調轉視線，看見那隐隐約約的村落人家，就說：“快到了。”
謝靈津：“嗯。”
修月低頭對着被小花逗得樂呵呵的夢兒說：“夢兒，你要到家了。”
夢兒這才擡頭，看見那邊的村落，她說：“我不想回去了。我想和你們玩，我也想飛！”
謝靈津再次開口，語調已與平常無異：“現在你太小，還飛不了，等你滿了十歲，就能去拜師了。”
夢兒皺了皺眉，低頭撥弄手裡的花，然後說：“那我還有兩年，好吧，兩年後，我會來拜師的！”
她擡起眼睛，道：“哥哥是哪裡的？我隻知道竹笑。”說着，夢兒看向修月，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遺憾又坦率道：“姐姐……唉……但是竹笑的衣服不好看，我看綠色看膩了。”
謝靈津出聲道：“别去玄英。”
修月聽見，差點笑出聲。
夢兒歪頭，“玄英？玄英為什麼不好？”
修月趕緊接道：“那裡有很多兇巴巴的人，他們欺負人！
夢兒臉色嚴肅起來，“哥哥、姐姐也被那些人欺負嗎？”
……這句話，誤打誤撞地猜對了幾分。
修月和謝靈津臉上都浮現出一絲詭異的沉痛。
修月岔開話題，“夢兒不喜歡竹笑的衣裝，玄英也不太好，其實琴風也是不錯的。”琴風，即琴風宮，與玄英劍宗、竹笑台并稱“東域三派”。
“琴風不習劍，不靠劍飛。”謝靈津指出琴風宮的“弊端”。
夢兒急忙搖頭。
修月說：“那就是西邊的紫皇仙國了……”她憑借着在鎮妖林聽其他弟子的閑談拼湊出來的地圖，仔細回想，“紫皇九城七大派，分别是清陽和……”
她想不清楚，拖長尾音，等着謝靈津補上來。
誰知道謝靈津木木道：“我也記不清。”
兩個人對望一眼，修月說：“反正，能選的地方很多。”
夢兒已經聽懵了，隻能點點頭，嗯了一聲。
恰在此時，村口一人走過，看見這邊的人，喊了一聲：“夢兒？！”
這聲吼出來，那村口立馬又跑來幾個人，“夢兒？”“夢兒。”“哎呀還真是，你這孩子你娘到處找你呢……”
轉眼間他們被村裡的人團團圍住，有的在關心夢兒，有的疊聲感謝，謝靈津被認了出來，修月又穿着翠色勁裝，他們便一口一個“仙君”道謝。
沒過多久，那村口又蹬蹬蹬跑出一個婦女，急匆匆跑過來，說：“陳老二，我就猜到你跑外面玩去了！”
她瞪了夢兒一眼，轉眸看見修月和謝靈津，有些抱歉道：“夢兒定是打擾仙君們了，實在抱歉。”
說完就要鞠躬，被修月一把扶住。
修月說：“沒有這樣的事，隻是路上遇見了，把她順路送過來。最近不太安定，各位請多注意四周情況，我們也會加大防禦。”
夢兒在其中用格外清亮的聲音說：“阿娘，我想拜師！”
婦女臉色微變，卻不好說什麼，隻是朝着他們又道謝。草草囑托幾句，村民連連感謝，還邀請他們喝些茶水，修月以要事在身為由推辭。
春日枝頭上齊齊停着幾隻鳥，左右歪頭瞧着這堆人，夢兒遊離在交際之外，手裡拿着修月送她的花，也歪頭望着鳥兒。
最後村民目送着他們離開，送得修月和謝靈津渾身不自在。
等走出村民的視線，修月才卸了些勁，回味道：“我還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與那麼多人說話。”
“夢兒娘親好像不希望她去修習，”并不過修月并沒有必要擔憂更多，反而對夢兒的未來充滿好奇，“但等她滿了十歲，若還是想要拜師，誰也攔不住的。”
“修習的利弊擺在明面上，世人的喜惡也擺在明面上。”謝靈津說。
說起修習的弊，修月又想起他們在到村子前聊的事，道：“玄英那群人性子還真是惡劣。”
修月聽不過去，才使了點不大消耗靈息的術法去捉弄人，把那弟子推進河裡。
不過後面的一系列操作，可不是她的傑作。
她揚眉，壞心思地誇道：“你悟性是真不錯。一教就會了，他們也想不到，你這樣看起來乖順的人，還會使壞。”
二人已走出竹林。
謝靈津想到那場景，笑意也悄悄爬上嘴角，可随即又低落下來，走了幾步，淡聲道：“試煉會後，宗主挨個見了前十名的弟子。我站了許久，他不曾問話，也不曾看我，隻是在結束前說了兩字，‘乖悖’。”
“我出去後，就被分到了外門。”
“……”修月聽完，渾身不爽，“他真不識好歹。”
大抵她是謝靈津身邊唯一一個肆意評判孟承平的人，此話一出，謝靈津勉強一笑，總歸她把他的情緒給擡了回來。
修月拿手肘戳了他的背，說：“走吧，回去了。”
還未擡步，謝靈津視線落在她的身後，瞳孔微縮，臉色陡然一變。
謝靈津抓住她的手腕就跑，修月急忙轉頭，晃動的視線中出現一道不那麼美妙的身影。
通體腐綠，三足行走，胯間還有一隻未發育完全而蜷縮的腿，腰部有一道傷口，正往外冒着血紅與油黃混雜的液體，面部有各種大小的鼓包，相互擠壓，隻給正中間的眼睛留出一道縫，縫裡的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鎖定在了他們身上了。
那道傷口是碧朝劍所緻。
這是逃出來的兇怪。
但謝靈津拉着她跑了幾步，忽然停下來，嘴裡念着“不能跑”，從懷中摸出一道兩指寬的細長山石，并指一撫石面，熒光閃滅，将訊息傳給了其他玄英弟子。
他擡起頭，看着修月，說：“我現在不能跑……你跑。”
後面不走多遠，就是夢兒所在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