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她自幼學習聖人道法,早就遭了這幫子混蛋的毒手,寒枝歎口氣,為娘娘捏的異獸奇形怪狀,還貪圖口腹之欲而擔憂。
雖然……她總覺得家門不幸呢?
好在還有幾個好的,寒枝将四隻翅膀六隻腳,紅的像團火卻沒有臉的帝江從她身上扒拉下來,抱着它聽曲子,帝江挺喜歡的。
遇見玄都又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寒枝拖家帶口走到東海,赤松子說着感謝她帶來的口糧的話,一邊食欲很好的打量她的親戚。
“這是江江,不可以吃。”
寒枝雙手舉起火紅一團的帝江一字一句回答,有點皺眉,又有點較真,總感覺那條魚的食欲很眼熟。
玄都很熱情,久别重逢抱住她的感覺顯示突破了某種弟子和童子之間的身份隔閡,從海島上陸陸續續冒出去好多小腦袋,三位老爺收的弟子有不少都在這裡學習曆練。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也會在這裡曆練學習很久。
未來是什麼樣子的?
看起來似乎會很熱鬧,寒枝打回赤松子蠢蠢欲動伸過來讨吃的手,瞪他一眼,隻覺得碧遊打理起來沒有昆侖麻煩,也得費上一番功夫。
海風吹過來涼涼的,海沙踩着去軟軟的,又帶着燙腳的熱意,怎地無端引人落淚?
【菡芝仙】
上了封神榜,日子就像一潭死水,有時會有人從岸上往下抛石頭,激起一層漣漪,比如某些猴子上天,但更多的時候,隻是日複一如的工作罷了。
從前聽說上古的神靈會掀起風波興起浪濤看生靈塗炭聊作笑語,我們這些上了榜的截教門人是沒有一個會這樣做的,從前或有任性的師兄,現在也都老實了,不隻是身為天庭正神的職責,更重要的是贖罪。
盡管我仍舊不理解為何本是闡教犯下的殺劫,最後卻是我們截教耗盡大半門徒來贖罪,但掌教老師在紫霄宮,如果贖罪能讓老師早日獲得自由,我很樂意去做。
道祖是教主的老師,雖然是本門師祖,但道祖合道已久,又等閑不出紫霄宮,那種大人物離我太遠,傳聞裡說他很寵愛教主,可傳聞真假如何?我不敢信。
從前,據說元始聖人也是很看重兄弟之情的。
世事總是一成不變,又在人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天翻地覆,隻一眨眼的工夫無當師姐曾說過即使無量量劫到來,三清情誼也不會被割舍,情比金堅不過如此。
入門時我很信這話,說這道理是恩師親傳的弟子,是我最嫡親的師兄。
我打包着一個小小的包裹,告别家鄉那些腿腳都還沒長全就會揮着小手帕送别我的小靈芝,邁着小短腿跟緊同門的一大串人群,總覺得哪哪都泛着靈光,仙家聖地,總讓人充滿敬畏之心,所以師兄的話,我是全信了的。
後來我就不信了。
雖然我在修行上遠差于師兄,但我知道一點,尊重喜歡一個人,不會放任底下的人去诋毀诽謗愛重者。
凡人常念叨的什麼恨海情天,我不懂。愛屋及烏的道理,我懂。
就像我喜歡雲霄娘娘,喜歡截教,所以會去幹義字當頭熱血上湧沖出山門報仇的事情。
重來一次,我也依舊會這樣選擇,或許要磕個頭破血流,任由那腥甜的血液滲入肺腑,我才能感受到何為真正活着,感受到我曾經鮮活的生命,那些無數的、數不清的過去回憶,便紛至沓來。
那些沉重的、甜蜜的、血腥的,壓得我總在深夜裡喘不過氣來。
數個量劫之前,在遙遠模糊的過往裡,我曾叫菡芝仙,我在東海有好多同門姐妹,三五為群,朝辯黃庭夕教童兒,我的老師是個脾氣很差又很愛笑的人,有人說他喜怒無常,有人說他行事乖張,但我隻能想起來我入門時他斜坐在樹幹上拿杏子丢我的事情,杏子酸酸的,人暖暖的。
我入門後不久就沒有再回過我那個小小的、邊上有河沙吹吹,榆柳擋擋的故鄉了,因為那裡已經沒有人了,所以再沒有回去的必要。
我那些小小的,從一片土窩裡長出來的,從我還是個孢子是就挨着我睡的小妹妹小弟弟都在我還是笨笨小童子,還沒有練到一部上清劍法的時候就被人捉去煉成丹藥,服食進補。
那些修士說他們奉的是太上元始的大道,尊卑有序,根骨有高低,我們這樣低微的小芝小參能為他們的仙道盡力,是我們的榮幸。
我奉的也是太上元皇道君的道,我第一次開殺人,用的是上清劍法。
人的血也是紅的,隻是不似山參靈芝滋補。
我的悟性有些差,對師兄們談論過的冤冤相報何時了,上清與玉清兩脈之間愈演愈烈的沖突和隔閡都看不太透徹,也找不到解決之法,我隻知道,君既無情我便休,人若不以我為妹,我何以視其為兄。
我隻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的家隻剩下了碧遊聖境。
我年輕的時候性烈如火,等到後來被漫長的工作磨去了銳氣,被人笑着叫一聲“風婆婆”也覺得應當時,才慢慢察覺到或許我曾經在老師的人生裡,當了一把推着他前進的推手。老師的兄弟情誼,或許也是我曾經小小故園裡會擠着我睡,哭喊姐姐抱抱我的小孢子,他不得不在永無休止的紛争中,在兄弟和弟子之間做一個割舍。
世事怎麼會變成這樣?
曾經秉燭夜遊閑敲棋子待仙客,而今滿目風霜淡看黃沙吹滿地。
回頭萬裡,故人長絕。
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如有來世,就讓我做一隻風中自由的鶴吧,遊于天地間,落于海窮處,如若三生有幸再遇吾師,隻願侍奉恩師左右,結草銜環甘為前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