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擡起眼。
大男孩依然站在原地。即使我借由講台的台階墊高幾厘米,他那一米八的身高優勢也還是極具存在感,不得不微微垂首來看着我。
山本同學不是一個擅長遮掩的人。
不用多推測,我輕易就能覺察到他心裡微妙的緊張。即使臉上仍然浮現出微笑,眉目間明目張膽地希冀着某些事的情緒卻騙不了人:他正在萬分真心地想要我能去看比賽,同時并非随口一問。
而是如果我說不能,他一定會有些難過的那種“想要”。
那是隐晦的、大膽的、别扭又率直的氣氛。我曾經在很多人身上看見過。而它此刻圍繞在山本武這樣的家夥身上,我不禁認真地多看他兩眼。
“……沒有别的事的話,我會去看。畢竟是班裡重要的比賽。”
男生眼睛一亮。
“那——”
“但是,如果我們女排賽過了初賽,複賽也在明天下午。”我接着愧疚一笑,“結束得早的話,或許才能趕上。抱歉。”
果不其然,山本同學雀躍的神色斂去幾分。
他微微挑起一邊眉毛。而即使難掩遺憾,他的表情更像是單純地知道了,并且有别的什麼事更引起他的注意。
“你不用道歉的。”山本武反而重視道,“西賀今天的比賽在下午是嗎?”
“沒錯。”
“喔!我會給你加油的。”
“那我一定努力……嗯?”見他臉上的笑意坦坦蕩蕩,我難免有點困惑,“山本君會來看我們的比賽嗎?”
像這種班級對抗賽,忠實觀衆一般都隻有自己班的同學。
除非隊伍裡有所謂的“校園名人”——譬如有山本的棒球賽、有獄寺的足球賽、有B組班長上田同學的田徑賽,或是有我在的排球賽,圍觀人群中才會多出額外的粉絲。
不知是哪來的“王不見王”的潛藏規矩,一個名人從來不會私下單獨去看另一個名人的比賽現場。
同學們甚至覺得這是因為我們互為對家。
“對家”,這個名詞,我個人在某些有黨争矛盾、且有戀愛傾向的漫畫裡才會用到。比如《守護○心》裡我更喜歡主角和她某個學長的配對,即便這對不是官推。
總之放在這裡,大概就變成演藝事業裡可能搶占資源的另一家藝人……的意思吧。
但其實,隻是大家都很忙,而且關系也一般罷了。
我很清楚如果山本同學來看比賽,搞不好會引起一些騷動。可是看那副神态,他作為主人公之一,倒是完全不像是有了解過這方面問題的樣子。
這位棒球明星則用毫不動搖的清爽笑臉印證了我的想法。
“是啊!”他就像在說渴了要喝水似的,理所當然地開口,“既然知道了,又有時間,為什麼不去看?”
唉……
唉。
我擡起握筆的手,輕輕用筆尾抵在唇邊,正如被逗笑似的彎起眉眼。
“謝謝你,山本君。”
“诶?沒事。”男生摸了摸後頸,仔細地盯來兩秒,又直接說,“這有什麼,本來就是我很想看西賀的比賽啊。”
嗚哇,居然在明顯是客套話的感謝後面接這種直球。
我向他笑了兩聲。随後再次垂下目光,繼續在便簽上慢慢勾畫,“那絕對要來看哦!不過這次隻是初賽,大家基本都是初學者水平,也許并不會很好看……”
“和水平沒關系吧?”山本武說。
筆尖在打勾框一頓,我看向這個先前幾乎沒什麼交集的男生。
後者接觸到我的神色,反倒倚着桌角——他的身高甚至足以讓他輕松地半坐在桌沿,被棒球褲包裹的長腿随意一伸,腳後跟照樣能踩到地面——旋即信誓旦旦,铿锵有力地接着說:
“不管打得好不好,隻要選手在賽場上拼盡全力,就是一場很精彩的比賽了嘛。”
戶外不經意地拂來一陣清風,樹葉簌簌。
是嗎。
我隐約聽見自己心底意味不明的聲音。
如果和他關系再好一點,我或許會說,這真不像之前那時候的你能說得出來的話。
從“還不如一死了之”,到如今“隻要拼盡全力就好”。年少的生長痛痙攣到最後,竟然真的能和站在天台上的那個自己握手言和麼。
……不。我又想。
比起平局,應該是現在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勝利了。
我一言不發地給出笑顔。
“說得也是。”
“你覺得不是嗎?”山本武突然問。
什麼?
我多瞧了一眼男生的神情,沒什麼異常,仍是在閑聊的狀态,便依舊用足夠開朗的語氣回應。
“沒有呀!我的意思是很認同這一點。下午的比賽我也會盡力做到最好……”我擡起一隻食指,正色道,“順帶一提。出于某些公平的考量,我雖然在排球部是自由人,但在這次比賽裡是打主攻的位置。”
“居然還能這樣。”山本同學很是捧場地睜大眼,似是感到意外,“你連别的位置都會打嗎,西賀?”
我:“當然啦,什麼都要多嘗試嘛。我也打過二傳和副攻哦。”
山本:“哇!那你最喜歡哪個位置呢?”
我剛想自然地開口接話,卻蓦地一滞。
宛如吃飯途中喉嚨裡卡住又薄又軟的魚刺那樣,我感受到這急遽一秒,又很快整理好狀态,從容地應答:
“既然我平時是首發的自由人,這個問題根本不用多說吧?”
怎料山本武這人沒聽出我的言外之意。
他全然還是驚訝的模樣,再問道:“也就是說,你最喜歡當自由人嗎?”
“是呀!”我毫不猶豫地點頭。
“诶——”
诶什麼啊,都快到午休時間了,怎麼還沒一點要走的迹象!
幹脆放棄這個難得的僻靜之地,找個借口回班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