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問封熄衍那一段歲月是他最不願意回想的，在他與和天弈徹底鬧掰之前，他都必然會回答是在清潭宗的那段歲月。

即使他在清潭宗認識了和天弈，并在逃走的時候将清潭宗鬧得天翻地覆，對那種弱小無力的厭惡、對被作為教學和炫耀的工具的厭惡、對尊嚴被扔在地上肆意踐踏的厭惡都深深刻入他的骨髓。

而在和天弈當上道尊之後，他對清潭宗的厭惡更上一層樓，但對于那段歲月的回憶，居然奇迹般地好轉起來。

封熄衍深知這是一種病态的好轉，隻是因為後來的歲月過于痛苦，所以記憶才拼命描繪之前的美好。

說來也可笑，在這好轉了的記憶中，其他的一切都漸漸模糊，唯有最初與和天弈共度的竹馬竹馬的時光最為清晰，将其他的所有都覆蓋成理想的樣子。

封熄衍從床上支起身子。外黑内紅的發絲順着光裸的肩頸傾瀉而下，他随手拿過一件外袍披上，擡起的手觸到角上的金環時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指尖若有似無地掠過金環光滑的表面。

他已經很久沒有做夢，更遑論夢到以前的時光。但這次他不過在床榻上淺眠半刻，居然夢到了他剛出生的那段時日。

正如天道所說，他是一個“特殊”的魔族，因為他既不是天地孕育，也不是自然孕育，而是一頭誕生于邪修的野望和欲求的人魔混血的怪物。

他生理上的父親，也是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一名抛棄了一切道德和底線，狂熱追求實力的邪修。在璇玉大陸，邪修這些家夥既被仙族和人族排斥追殺，又被大部分魔族輕蔑，但依然層出不窮地活躍在東饒界和西荒界的邊界上，動不動就搞出一件喪盡天良的大事。

創造他的那個家夥就是其中的一員。那人不知為何對魔族有着病态的狂熱和執着，也不知是哪裡起的心思，從西荒界擄掠了一隻中級魔族，強行與之結合，誕下一子——那就是他，封熄衍。

孕育他的母親，或者被稱為“母體”，隻是一隻未開靈的中級魔族罷了。得益于魔族的生而知之，封熄衍是有對它的記憶，但那記憶裡幾乎永遠是“母體”呲着牙、流着涎水的醜陋模樣。

也許是因為混雜了一半的人族血脈，封熄衍降生的時候是中等魔族才能達到的半人半獸，而不像普通的魔族一樣是人面獸。但他的實力極為孱弱，甚至不能達到普通低等魔族的剛出生時的一半。

這種稀奇注定了他之後的悲慘命運。瘋狂的邪修沒過多久就被仙門的修士擊殺，孕育他的母體和其他被收集來的魔族也一并被屠戮，隻有他因為中等魔族的外表和低等魔族都夠不上的實力被清潭宗的譚宗主要走，打下封禁扔在宗門後山。

他怨恨邪修，怨恨生下他的母體，怨恨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同樣怨恨關押了他八年、叫他狗一樣活着的清潭宗。但有時這怨恨居然會短暫地被感激所替代，感激這一切讓他遇見了和天弈。

而此時這一絲感激，又化為更深的、得到卻又失去的怨恨。

這份怨恨太過強烈，以至于醒來之後，封熄衍的情緒依然深受影響。他揉着眉心，神色間滿是要溢出來的煩躁。

和他長得有八分像的小天道悄然出現在房間裡。衪冷漠開口道：“魔尊封熄衍，監測到汝為玩家發放超規格增益buff，破壞規定，警告一次。若再有下次，吾将對你做出懲罰。”

“你又沒有說不能給。”封熄衍随意地将頭發向後一撩，本就松垮的外袍随着他的動作滑落下大半，露出大半小麥色的胸膛，“他們替我送信，我本就該給他們獎勵，而不是隻發給他們那些你出的破爛東西。”

頓了一下，他露出恍然的神色：“這時候來找我，是他們誰身上的标記被觸發了？”

“總之，沒有下一次。”小天道冷硬地下達通牒。

“何必等到下一次。”封熄衍赤足下床，逼到小天道近前，赤紅瞳中的神色讓人捉摸不定，“既然說我違規，那便這次就罰。”

“魔尊封熄衍。”巴掌大的小玩偶對上封熄衍的眸子，絲毫不懼，“挑釁吾對汝、對和天弈都沒有好處，望汝知。”

封熄衍不明顯地磨了磨牙，半晌，妥協似地退了半步：“好吧，我知道了。”

他再次揉了揉眉心，散散漫漫地往床鋪的方向走回去，坐在床沿上望着角落發呆。

那裡沒有别的，隻挂着一件淡青與月白交織的仙家衣袍，是按照常理來說絕對不會出現在不仁宮的色彩。封熄衍的目光劃過交領的領口，裝飾的鳥羽，如煙如雲的衣袖……

他偏頭，看向小天道：“天道，你曾經許諾，若是我為你賺夠了信仰值，你就會如實回答我三個問題，是也不是？”

這也是他和天道交易的一部分，他沒有過問，但按照《璇玉大陸》如今蒸蒸日上的勢頭，想必天道一定将信仰值賺得盆滿缽滿。此前他還在糾結到底要問哪三個問題，但如今，他隻迫切地想把這個問題問出口。

“是的。”小天道果然點了點頭，“目前的信仰值足夠汝問一個問題。魔尊封熄衍，汝有什麼想問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