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斬凝縮了【冰結】的本質,即是無視目标本身的溫度造成的無差别失溫,比起冰凍,不如說更像一簇從未停止燃燒的白色火焰,是能讓所有生命都會感受到【寒冷】的力量。
這一斬也意味着調香師的本職,即是賦予香氣思想和記憶,将氣味營造的幻覺效果無限延長。譬如雨女的花香,同一種花根據文化語境不同會擁有多種花語,隻有當事人寄托的情感本身獨一無二,玲才以此為由作出恰如其分的花語選擇。
而冰結的寄托來源于那個雪夜,受傷的兄長成為了不可磨滅的契機和所有情感的源頭——那是屬于玲的,冰冷的,從未熄滅的憤怒。
對比陰雲戰馬遼闊無垠的軀體,居合刀氣顯得細薄而狹長,像根拉得筆直的鋼琴線,自脖頸與身體交界處幹淨利落一把割下了戰馬的頭顱!
唯快不破實為居合極意,這場交鋒本應是寂靜無聲的,然而當彙集豪雨之力的化身落敗,漫天陰雲失去最後的主心骨,便如同受驚的獸潮、亦或即将爆發的岩漿,翻滾沸騰着四散奔湧。
【哎呀,真糟糕。】
蒼白的惡魔伫立于黑暗深處,微笑着露出獠牙。
【這大雨要是落下來,到底會淹死多少人呢?】
玲沉默地向惡魔伸出手,于是後者的唇角挑得更高,用力将少女拉進自己懷中。
咔啦一聲,有什麼羽化的生靈正破繭而出。
玲抱緊雙臂,因為疼痛而彎下腰去,一雙蝴蝶翅膀割開她的脊背,肆無忌憚以少女為養分生長,雪白骨骼般的質地組成華美繁複的紋路,近乎無限地伸展至鋪天蓋地的程度,爾後、像是靜候時機的食肉植物收攏獵網,兩片翅膀猛的咬合在一起,吞噬了上空所有瀕臨爆發的雨雲。
這一切說來漫長,實則發生得極快,對于千千萬萬的普通人類而言,那不過是一場來去匆匆的雷陣雨,唯有零星幾位散落于世界各地的強者、似有所覺地嗅到了某種嶄新力量的味道。
大洋彼岸,一片湛藍如水晶的奇特沙灘沐浴燦爛日光,剔透的海潮打濕了岸邊人的草鞋,那人渾不在意,半靠着礁石醉醺醺地酌酒。
“噢……”他含糊地自言自語,“現在的小孩真有意思,我果然還是老了嗎?”
在他視線所觸的盡頭,那對合攏的碩大蝴蝶翅膀重新張開,輕微顫動着逐漸縮小。
布蘭奇抹了把濕漉漉的臉,正瞧見振翅懸飛于半空的玲,她懷中半抱着已然失卻意識的雨女,鐵騎壓境般墜落的陰雲散得一幹二淨,天空碧藍如洗,伴随着冰結斬擊殘餘寒氣凝結的點點雪花紛揚散落,六月的陽光毫無保留地兜頭照下。
雨方初霁,快雪時晴。
玲不甚熟練地控制平衡慢慢落地,一雙翅膀消散成晶白的光點,随後俯身半跪,讓昏迷的雨女盡可能平穩地枕住自己一側大腿和手臂,動作牽扯被翅膀割裂的襯衫,肩背便在這時忽而一沉,是布蘭奇扯下外套不輕不重地丢到她身上。
“謝謝。”玲低聲道。
天狗并未作聲。他看得分明,少女纖薄白皙的脊背留下了兩道宛若受難般的鮮紅疤痕。
——那是她蛻變羽化、長出翅膀的證明。
這場雨災事件到此便算告一段落,一周後,IGO正式發布相關聲明,稱災發源頭已被妥善解決,并承諾針對受災區域的救助即将提上日程。
南方大陸,某座鄉村小樓的客廳,卡頓着播放新聞的電視無人問津,窗外院子裡的香水檸檬果樹迎風晃動枝葉,樹下有位花白頭發的老人,抱着個梳羊角辮的小女孩睡在搖椅上曬太陽。
“祖爺爺,”女孩撒嬌道,“給我泡花果茶嘛,爸爸說他小時候喝過您泡的茶,還說那是他喝過最好喝的東西,我也要喝嘛!”
老人隻樂呵呵地笑:“你爸爸就愛吹牛,他喝的那算什麼,跟我年輕時泡的花果茶比起來……”
他忽然沉默下去。
是啊,他年輕時曾經為了某個誰創作過一種名動天下的花果茶——到底是誰呢?
一陣雨聲打斷了他的追憶。
老人怔了怔,坐直身,頭頂豔陽高照,耳畔卻仍有瀝瀝細雨悱恻哀婉的低語。
“祖爺爺?”小女孩迷茫地看着他。
他渾然不覺,恍惚間于如夢似幻的雨中捕捉到一調花香,有顆雨珠滑過樹梢的檸檬果實、落在他幹涸的嘴唇上,帶來某種遺忘許久的熟悉味道,卻又冷冰冰地沾染他不認識的憂傷。
“奧菲莉亞……”
他喃喃着那個名字,等到眼淚滑落眼角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遺失了哭泣的理由。
小院外默默看着的玲轉身離開,布蘭奇從後面幾步趕上來,瞥她一眼,哼笑。
“你倒是溫柔。”他說。
意料之中沒有回答,他也不甚在意,視線一轉,落到少女手裡捏着的小瓶子上。
瓶子裝的是清澈到透明的水,隔着木塞還能聞到檸檬果實的酸甜和一調極淡雅的花香,隐隐的,甚至能看到層疊花瓣在水底盛開。
他問玲:“這是什麼花?”
玲垂下眼睫:“山茶。”
典雅端莊、連凋落都溫儉輕柔的山茶花,它的花語是【理想的愛】。
是愛足夠理想,還是愛隻存在于理想?
布蘭奇掃了眼她的表情,抓抓頭發,轉而改換成鄭重的語氣:“無論如何,我代她感謝你。”
“不必。”玲說,“她答應我用【水中的山茶】定作人生菜單的飲料,該道謝的是我。”
“诶,這樣。”天狗手抄着口袋,“那挺好。”
他們又并肩走了一段路。
“啊對,還有件事。”
布蘭奇說,口吻随意,松弛地挎着肩膀。
“你要不要——跟我做搭檔?”
玲的睫毛飛快顫了兩下。
美食家之間流傳着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即是會在打響名氣後找到與自己水平相稱的廚師做搭檔,對于置辦食材的美食家而言,能妥善烹饪相應食材的好廚師可遇不可求,許多青史留名的美食家都會有同樣出名的廚神作伴,譬如美食神阿卡西亞,點穴達人次郎,還有……前世的阿虜。
“不了。”最後她說,“我習慣一個人。”
“噢。”布蘭奇點點頭,接受良好,語氣愉快,“我暫時不會放棄的。”
“嗯。”玲也點頭,唇角不自知地勾起淺淺的弧度,“我猜到了。”
他們沿着鄉間小道一直走一直走,與整片大地分享陽光平等的恩惠,包括遠方綿延山谷裡萬千搖曳的素白花海、以及沉默凝望花海的白裙女子。
清純欲滴,哀而不傷。
這一片雨中的山茶。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