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邵嘉的屍骨還真讓師徒倆挖着了。
這位大兄弟身首分離地趴在地上,已經化成了白骨。
“怎麼着,給擺個舒服的姿勢?”程小滿問。
“嗯,躺着就行。”邵嘉說。
“媽呀你什麼時候出來的!”程小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裴憐塵暗暗往程小滿身旁擋了擋,埋怨道:“我就說,你那半吊子符咒管不了多久。”
“快點啊。”邵嘉催促道。
“行行行。”裴憐塵伸手去拽白骨,嘎嘣一聲,把人胳膊拽下來一條。
“别急别急我來!”程小滿趕緊上手,想要給白骨翻個身,咔吧一下,扯掉了别人的脊骨。
邵嘉:“······”
“哥哥你有點脆。”程小滿先發制人,埋怨道。
邵嘉好脾氣地笑笑:“怪我?我——”直接暴漲成房子那麼高的渾身血紅的厲鬼。
厲鬼抱臂懸浮在半空,腦袋喀嚓掉下來,落在二人面前,瞪着一雙血淚淋漓的眼,凄厲地吼道:“安葬我!”
“是是是!”
“息怒息怒!”
師徒二人隻恨兩個人長不出八隻手,在一顆大腦袋的怒視下,飛快地将白骨七零八落地撿起來,四下看看,出了道觀,在附近尋了個風水不錯的方位,再次挖了個坑,将白骨一根根放了下去,放成一個安詳平躺的姿勢。
“左右腿反了!”厲鬼的腦袋再次哀嚎。
“換換換,你不要那麼大聲,吓到孩子了。”裴憐塵趕緊把兩條腿骨換了個位子。
好容易埋了白骨,邵嘉又要立墓碑,程小滿隻好去砍來一顆小樹,削成個木牌,手都磨起泡了。
“刻啥啊鬼哥哥?”程小滿問。
邵嘉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邵氏不肖子孫,邵嘉之墓。”
程小滿依言刻了,師徒二人合力給插到了墳頭,又采了點野草野花插在墳包上,拜了三拜。
“滿意了?”裴憐塵問。
“滿意了。”邵嘉變回了一身是血的常人形狀,點了點頭。
“那你怎麼還不走?”裴憐塵質問道,“你沒感覺有一種力量在拉扯你,讓你去往鬼門嗎?”
邵嘉感受了一下:“沒有啊。”
“怎麼會!書上寫的,死魂都會為度朔山所召,化為一團白光,日行千裡,入度朔之門。”裴憐塵大為疑惑:“你怎麼一動不動?”
“真沒什麼感覺。”邵嘉說。
“你故意玩我們是不是?”裴憐塵氣得原地轉了三圈,“還有什麼心願未了,趕緊!”
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太陽要出來了。
邵嘉看了看天,忽然笑起來,問:“為何要幫我,過路人?”
裴憐塵沒好氣地說:“因為我和我徒弟是好人!”
邵嘉愣了愣,說:“我也不是個壞人。我隻是,想見天子歸朝。”
裴憐塵似乎明白了什麼。
邵嘉苦笑着繼續說,“聽你所言,天子早已回還,如今滄海桑田,我卻無處可去了。我已為泉下鬼,口不能言,手不能書,無人知我,無人信我。”
裴憐塵歎了口氣:“你想要我們信什麼,便讓我們看看吧。”
話音未落,周圍的景色倏然扭曲,仿佛雲霧般晃動了一瞬,又歸于平靜。
馬蹄踏起一路煙塵,一隊騎兵朝着道觀的方向疾馳而去。
裴憐塵睜開眼睛,暗暗罵了一聲邵嘉,自己附他身上了,而程小滿······
“屬下奉命行事,此番前來肅清亂臣賊子,隻護陛下一人返京。”将軍站得直直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壓根沒将什麼勞什子陛下放在眼裡。
逆徒!裴憐塵看着那将軍頭上冒出來的一點魂魄尾巴,氣得差點背過氣去,這小子意識弱,明顯又是忘了自己究竟是誰了,嚣張跋扈的樣子讓人恨不得給他一個大耳刮子。
“不要殺他!”落魄的天子對将軍的話語充耳不聞,隔着甲兵手中交錯的長戟徒勞地向前拼命伸出手,可惜他的力氣及不上武夫,倒把自己弄得踉踉跄跄幾欲摔倒。“别殺他!孤流亡至此尚有命在,乃侍中郎全力相護!是忠臣!忠臣啊!”
将軍冷冷地嗤笑了一聲,看向那已經被拿下的讀書人,那人先前已受了傷,肩上還插着半截羽箭,被幾個士兵按着跪在地上,脖子上架着锃亮的鋼刀,此時正目光灼灼地看過來。哦,不是看他将軍,是看那個灰頭土臉的蠢皇帝,一臉死而無憾的樣子。将軍于是皺起眉打量起一旁的皇帝,一身好料子的衣裳折騰得像乞丐的遮羞布,臉上三道還未結痂的猙獰傷口,發髻半散,在頭頂上可笑地晃蕩着。一臉驚慌失措,句句聲嘶力竭,哪有點帝王的樣子?
“殺了。”将軍一張嘴,一聲令下。
“不可殺!”蠢天子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硬是推開了攔着他的甲兵朝那讀書人沖了過去。
讀書人有些驚訝地看着朝他撲過來的人,下意識伸開了手。
裴憐塵眼前忽然一花,自己又好端端地站在皇宮檐下,一個小孩笑嘻嘻地撲過來,說:“嘉嘉哥哥!你上次教我的書我都背了,你回來有沒有給我帶桂花糖?”
“小殿下慢些跑。”邵嘉将手裡的糖一舉,“要先檢查功課才能吃糖。”
一時間,連裴憐塵都有些恍惚,自己究竟是誰?是百年後的過路人,還是眼下這個叫做邵嘉的讀書人?
怎麼這麼多年還是不長進!眼下生死關頭,豈可冒冒失失跑過來?邵嘉猶豫了一瞬,還沒決定是否收回伸出的手,就看見小天子被士兵攔了下來,一片笨重的深灰色甲胄之間隻不時露出兩隻瘦骨嶙峋的慘白爪子,沒有章法地胡亂揮舞着,竟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