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憐塵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自己走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之間,走啊,走啊。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看見了一個人。
他于是走上前去,拍了拍那個人的肩膀,那人轉過身來,竟然是雲仙師。
“怎麼是你!這裡是哪裡?”裴憐塵有些驚訝,他并不是很想看到雲仙師,此人來曆不明,身份也不明,雖然對自己慷慨相助,但單憑他想殺程小滿這一點,他就沒辦法對這個人放下芥蒂。
“你受傷了?”雲仙師似乎不太高興,“這裡是混元镯,就是你手上戴着的那個。”
“镯子,你怎麼會在镯子裡?”裴憐塵後退一步。
“不,我不在,這隻是我留在其中的一縷靈識,我想······”雲仙師忽然頓了頓,不再繼續說下去了,轉而說道:“混元镯的材質特殊,既能儲存靈力,也對靈體靈氣有天生的吸引力,你大約是生魂離體後,不小心被引了過來。”
“原來如此。”裴憐塵恍然大悟,“那要如何出去?”
“養好身體,自然就回去了。”雲仙師盯着他,又問:“你受傷了?為什麼?”
“啊,是吧。”裴憐塵四下看看,這裡頭真的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沒有,也不知道雲仙師這縷靈識成天呆在這是怎麼保持清醒不瘋的。
“現在是什麼時候,為什麼受傷?”雲仙師不依不饒地問。
“元和八年。”裴憐塵說。
雲仙師似乎算了算時日,面色更難看了,問:“為什麼受傷?”
裴憐塵并不想跟他多說什麼,反問道:“與道友無關吧?”
雲仙師于是閉上了嘴不再說話,世界清淨了。
混元镯内沒有白天和黑夜,因此也完全感覺不出時光流逝,裴憐塵意識清醒着,一會站着,一會打坐,隻覺得越來越無聊,恨不得立刻昏死過去直到離開這裡。
“道友若覺得難熬,不如聊聊天打發時間?”雲仙師忽然說。
“聊什麼?”裴憐塵還真不知道自己何雲仙師有什麼可聊的。
“什麼都可以。”雲仙師幹巴巴地說,顯然也沒想好可以聊的話題。
兩人都沉默了起來,過了一會兒,裴憐塵開口道:“這次是你給的镯子幫了我,多謝道友。”
“不必謝。”雲仙師似乎有些高興,卻又好像并沒有多高興。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雲仙師好幾次欲言又止,像是有許多想說的,卻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他是這樣不善言辭的人嗎?裴憐塵覺得有些奇怪,又問道:“你是琅川雲氏的後人?”
雲仙師似乎沒想到話頭直奔自己,愣了一下,随即點了點頭,說:“是。”
“你知不知道程小滿真正的出身?”裴憐塵又問。
“知道。”雲仙師老老實實地答道。
裴憐塵沒想到他這麼老實,索性直接問:“你和他什麼關系?父子?叔侄?兄弟?”
雲仙師卻不回答了,隻是搖了搖頭:“我不能說,你當我是什麼,就是什麼吧。”
“那你為什麼要殺他?是他威脅到你什麼,或是你要搶他的什麼東西?”裴憐塵盯着雲仙師,恨不得從對方臉上看出個答案來。
雲仙師垂下了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們聊點别的好不好?”
裴憐塵歎了口氣:“那我們沒什麼好聊的了,雲道友。”
無窮無盡的白色之中,裴憐塵閉目打坐,當真一句話也不再說了。
“就因為我傷了程小滿,你就再也不想理我了?”雲仙師問。
“我一直想不通,你為什麼要如此看重他。”雲仙師像是在自言自語。
“就算他天賦高靈力強,可那副遊手好閑、不知進取的樣子,到底有哪裡好?總歸是個沒用的人。”雲仙師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是知道裴憐塵不想聽,于是漸漸地不說了。
過了好一會兒,裴憐塵才出聲說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和我徒弟過不去,你們雲氏莫非有什麼不成材便要殺的祖訓?但無論如何,我想你或許對他有些誤會。”
“誤會?”雲仙師有些不解。
裴憐塵睜開眼睛,看着空茫的天地,忽然笑了笑:“你說小滿不思進取,的确,他或許做不到事事都最優秀,可我觀他心思純善,待人待物一片赤誠,會因這世上花開月圓而歡喜、亦會因無常風雪而黯然;雖不愛涉險,危險當頭卻也不懼,雖然憊懶些,遇人求助卻也不避。”
“這便夠了麼?”雲仙師不甚認同地說,“他在浪費他的天賦。”
“可一個人肩上擔的責任,一定要與天賦、能力同重麼?”裴憐塵反問。“我的徒弟,我希望他每做一件事,是他真正想去做,而不是他不願、卻應該去做。”
雲仙師一時沒有說話。
裴憐塵于是繼續說道:“從前我也覺得,生于這世上,就是要做出些驚天動地的事來,最好名傳四方,叫萬人敬仰。可是活得久了又覺得,人生一世,是為棟梁砥柱、肩擔蒼生萬靈,又或為自在閑人、掃一院觀一花,都很好。”
“那若是他連一院一花都留不住呢?”雲仙師問。
裴憐塵愣了愣,想了一會兒,說:“一朵花開敗了,去山野上看看,東風過處仍有爛漫春花。這世上留不住的事千千萬萬,不必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