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憐塵靜靜地看着場中的妖物們,如何救呢?自己就算是沖進去,他們會聽自己說話嗎?他們隻會将自己當作一個礙事的對手,用盡一切辦法,殺了自己。
“不。”裴憐塵說,“我救不了。”
謝蘭石微微怔忡,放在裴憐塵背後的手輕輕動了動。
“你是想推我下去麼?”裴憐塵問他,“若是我說,我想救。”
謝蘭石低低笑出聲來,有些懊惱地說:“被你發現了。”
“我救不了。”裴憐塵又重複了一遍,忽然轉身離開。
謝蘭石連忙跟了上來,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表情,問:“你不會要去告狀吧?”
“不會。”裴憐塵說。他不會去告謝蘭石的狀,但他必須立刻去見李無錯,李無錯這些年走得太快、也太獨了。
······從暗牢中關押的妖物、到這些因走投無路才來險中求存的妖物,這幾十年間微渺的變化,或許連李無錯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樣下去,他總有一天,會帶着千千萬萬的人,走上一條通往萬劫不複的死路。
回到地面上的一路上,裴憐塵都沒有說話,謝蘭石也難得安靜了下來,不聲不響地跟他并排走着。
重回地面的一瞬間,裴憐塵看見了祝青崖,祝青崖冷着一張臉,說:“你說了要來,卻聯系不到你,果然是被帶去了繭城——”說着又看向謝蘭石,“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謝蘭石合攏雙手瘋狂沖他作揖:“别别别,我想,我想活,青崖你可别亂說,我什麼都沒幹!”
“晚了。”祝青崖扶了一下琉璃鏡,“是大人發現裴公子的行迹在靈輿圖中消失了,叫我來這兒等着的。你這腦子這麼多年,是真沒長進。靈輿圖監測不到,大人就不知道麼?”
謝蘭石的身體微微晃了晃,安靜了下來。
“你自己去暗牢思過吧,記得在哪麼,不用我領路吧?”祝青崖問。
“記得。”謝蘭石垂下頭,轉身要走。裴憐塵下意識伸手拉住了他,他驚訝地擡眼看了看裴憐塵,而後輕輕抽回了自己的手。
祝青崖:“讓他去,不然大人會更生氣。”
裴憐塵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沒有再說什麼,目送着謝蘭石離開了。
“大人在等你,跟我來。”祝青崖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帶着裴憐塵一路往第八層去。
樓中的升降機關比地下更精緻些,鑲了黃金與白玉,運轉起來悄無聲息。裴憐塵和祝青崖肩并肩站在其中,一時之間連對方的呼吸都能聽得見。
“你老瞟我做什麼?”祝青崖忽然問。
裴憐塵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該說什麼。
“蘭石跟你說什麼了?”
“一些往事。”
“他的話,你信一半就好。”祝青崖抱着雙臂,淡淡地說。
“我覺得,他不會拿這種事騙我。”裴憐塵并不太認同祝青崖的話。
“但你看我的眼神,好像在可憐我。”祝青崖斜睨着他,“你不覺得自己很冒犯麼?”
裴憐塵讪讪地移開了目光:“有麼?”
“我猜猜,他跟你說,蝶使都是走投無路的妖怪?”祝青崖推了下琉璃鏡,“或許大部分是,但也有像我這樣,自己想來試試的。”
“試試?”裴憐塵有些意外,看向了他。
“在蘭石成為大人的蝶使之前,天謹司這麼大一座樓,也是有所謂‘護家仙’的,白虎、騰蛇、蠱雕三族,同為天謹司護家仙,曆任主人的蝶使都是從他們族中挑選,外頭的散妖是沒有這樣的機會的。蘭石是第一個取得了天謹司認可的散妖,大人借此機會遣散了護家仙,開放蝶使的選拔,不論出身種族,隻要能活到最後,就能入天謹司。妖族本就為人族所輕,我們草木修成的妖靈又是其中最弱最被瞧不起的,但大人對我們一視同仁。我來,是想試試自己究竟能活多久。”祝青崖聳聳肩,“說實話,比想象中容易。”
“所以你若是看到了有妖互相厮殺,不必驚訝。”祝青崖淡淡地說,“我們本就是這樣的,不是在這裡死鬥,就是在外面。”
祝青崖和謝蘭石,同為草木,性子卻是完全不同。裴憐塵想。
說話間,二人已抵達了第八層,祝青崖領着裴憐塵穿過回廊,來到一座一人半高的雕像前。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個頭并不高,盡管穿着厚重的法衣,身形依然有些瘦弱,踩在層層疊疊的繁花之上,雕像的玉質很好,顯得她的面龐幹淨而瑩潤。
她的目光低垂安靜,心口處有一塊破碎的大洞,雙手捧着一件不知是什麼的法器,中央微微發着光。
“是天謹司的第一任指揮使,死的時候以身祭十萬邪祟換得大夏百代安甯,心魂被啃食一空。”祝青崖擡手覆在了那團光上,“現在成了給往後曆任指揮使看門的了。”
雕像的底座開始靜靜轉動,四周的空氣忽然像水波一樣晃動起來,一圈圈散開去,露出了兩扇緩緩打開的大門。
裴憐塵跟着祝青崖朝裡面走去。這是一段很長的、穹頂極高的長廊,兩側都靜靜伫立着高大的雕像,好像在垂眸看着來人。
“他們都是天謹司曆任指揮使,也有一些是陪在指揮使身邊的左膀右臂。”祝青崖介紹道,“沒有一個善終的,很奇怪吧,有人是與邪祟鏖戰至死,有人卻是死于内部的紛争,還有人明明好端端地就瘋了、自己了結了自己。說起來,大人如今雖然還不滿百歲,卻已是天謹司在位最久、活得也最久的一位了。”
“你自己去吧。”說話間走到了長廊盡頭,祝青崖停住了腳步,“大人隻吩咐我把你帶來。”
長廊的盡頭是一間極開闊的大殿,中央有一個長約七丈的白玉池,靈光如水一般在其中湧動。
池子的正中央,懸浮着一張長卷,上方的穹頂沒有封口,有數道金色的軌道從池子八方直直上去,與那樓外正上方空中的巨大環形儀遙相呼應。
裴憐塵看了一會兒,沒從長卷上面看出什麼來,便收回了目光。
“那是靈輿圖的一小部分,方便我查看。”李無錯的聲音遠遠響起來,“真正的靈輿圖,在第九層。”
裴憐塵擡眼,看見李無錯朝自己走來。
“這也是你帶人鼓搗出來的玩意兒?”裴憐塵問他。
“算是吧,之前有個雛形,我繼任後花了些功夫完善起來。現在可好用了,你若是想看,我也可以給你看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李無錯站定在裴憐塵面前,“比如你徒弟在學宮表現得如何,怎麼樣?”
“你還拿它來看這些?”裴憐塵問。
“不常看。”李無錯笑了笑。“原想着等你休完再找你說正事,不過你既然來了,就順道說了吧,去喝杯茶坐着說?”
裴憐塵點了點頭,跟着李無錯離開這裡,穿過幾扇小一些的門廊,來到了一間布置更随性些的屋子,看室内的陳設,應當是李無錯平日裡處理公文、小作休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