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盈盈姑娘的兄長也來了,一看這疤臉和女鬼紅绡在對峙公堂,先是愣了愣,而後撲過去要打那疤臉,被官差給攔了下來,嘴裡仍然不停地罵着他。
“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家起火之後,我妹子可憐你,替你醫治,你就是這樣報答她的?!害了她,又殺了她的陪嫁丫頭!”
那疤臉隻是跪着,懶懶地嫌棄眼皮瞥了他一眼,然後露出了一個不屑一顧的冷笑。
不對勁,裴憐塵忽然覺得有哪裡不對,疤臉的反應太平靜了。
身為修士不該對凡人随意動用法術,更何況自己如今還身在天謹司,可是眼下他卻顧不得那樣多了,在所有人都沒注意的時候,催動靈力對那疤臉啞巴用了攝取心神術。
隻有程小滿注意到了此地靈流的變化,有些擔心地上前了一步,卻沒有多說什麼。
沒有錯,紅绡的确是他殺的,裴憐塵靜靜地看完了他将紅绡肢解的過程,可是不對,他的反應不對······
“那該死的丫頭要帶走祖傳的方子做陪嫁。”
疤臉啞巴晦暗而混亂的記憶中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小紅,你到時趁亂把它拿回來。”
“趁亂?什麼亂?”
“到時你就曉得了,拿回來,我就不去向官府告發你偷竊之事——你這些年順走的吃穿用度······别以為旁人不知道。”
因為給花轎細細描畫金粉,啞巴并沒有與旁的工匠一道收工,躲在了牆根下,在搖曳的陰影中聽見了牆那邊輕輕的對話。
······
大雪天,有人帶着刀急匆匆地趕路。
得在紅绡回鎮上之前找到她,拿到方子,殺了她。
轎夫們是不會說的,他們若是犯糊塗了敢說出來,自己就立刻将他們送上公堂。
一連數日都沒有找到紅绡,她一定是帶着方子逃了!實在可惡!
······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啞巴聽見紅绡與盈盈姑娘的兄長合謀,莫名記恨上了她,暗中跟着送親的隊伍,正好撞上了匆匆往回逃的紅绡,誤以為是她下的殺手,于是自以為替天行道地殺了她,又不想被人發現,于是将她切成塊埋在了不同的地方。
此事分明另一人才是主謀,這啞巴卻欺軟怕硬,一門心思地認為紅绡是罪魁禍首,隻敢對紅绡出手洩憤。
而真正的元兇,卻仍在這裡裝作事不關己。
害了兩位姑娘性命的,分明是盈盈姑娘的兄長!裴憐塵隻覺得氣極,公堂之上忽然炸開一團淩厲的靈力,盈盈的兄長像被人當頭打了一棒似的,猛地踉跄了一下。
裴憐塵看向那啞巴:“你聽見有人要我從盈盈小姐的陪嫁中取回某樣東西,便暗中跟上了送親的隊伍,可笑,你莫非真以為自己是替天行道?殺了盈盈小姐的人,你不會以為是我吧?還是說,你一廂情願地覺得應該是我?”
而後又看向那些工匠,問道:“盈盈小姐的轎中裝飾與旁人不同,四周有一圈木刻,綁滿了紅綢花,這是誰做的?”
“那木刻是我做的。”一個工匠說,“主人家特意交代的做法,說是好寓意。”
裴憐塵看向了盈盈的兄長,盯着他說:“既然如此,那不如請主人家也坐進轎子裡,颠上一回。”
“你,你這女鬼!”那男人罵道,“我替你出頭,你反倒來糾纏我!”
裴憐塵看着他,鬼氣森森地笑了一笑,“你莫非是不敢?還請官老爺将那頂轎子擡上來!這啞巴害我性命不假,可害了盈盈小姐的,另有其人。”
不多時,花轎被擡進了公堂之上。
裴憐塵裝模作樣地掀開簾子,對着裡面神神叨叨地小聲說了什麼,而後看向了盈盈的兄長:“盈盈小姐請你進來坐。”
衆人一時都被這詭異的畫面唬住了,沒有人說話。
“怎麼不進來。”裴憐塵眯了眯眼睛,他如今還是紅绡的模樣,做出這樣的神情更顯得詭異了。
“紅绡”忽然又上前一步,一步步逼近了那男人,“當初如何威脅我的,還記得麼?”
“你若是不敢坐進轎子裡去,我可要向官府告發你了。”
男人遲遲沒有動作,一旁的衆人也交頭接耳起來。程小滿忽然喊道:“坐轎子有什麼不敢的,你難不成心裡有鬼?”
此話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衆人都紛紛附和起來,催他快上轎子裡去。
那男人見狀,腳像生了根一樣定在原地,絲活不肯上前挪動半步。
官差見他磨叽,便上前來想要抓着他進花轎,誰知他忽然扭頭就跑,不管不顧地像瘋了一樣。
這下誰都能看得出來,不管這花轎裡有沒有鬼,這人心裡是真有鬼。
裴憐塵看着眼前雞飛狗跳的一幕,不由得在心裡歎了口氣,既然如此怕鬼,為何還要做出這樣喪盡天良的事呢?再看一眼那疤臉啞巴,這家夥倒是一臉平靜,察覺到自己的目光,也回敬了一個冷冷的眼神。
啞巴顯然是不怕鬼的,這次跟着自己往山路上去,恐怕隻是因為覺得第一次沒殺幹淨,再來一次罷了。
真是各有各的喪心病狂!
程小滿撩開了轎簾,也裝模作樣地通了一番靈,而後擡頭跟官老爺說:“盈盈姑娘說,這轎子裡嵌着許多利器,依照風俗,送嫁路上要唱歌颠轎,就是在颠轎子的時候,她撞上了那些利器。”
“利器?去,去搜——”
“搜不到的。”程小滿擡起手,覆在了一朵紅綢花中心的木刻凹槽上,催動靈力緩緩移開手,一片冰刃赫然出現,“所有的兇器,恐怕都已經化掉了。”說着又轉頭看向那被官差抓住押回來的男人,說:“善惡有報,你是自己招,還是等報應?”
男人恨恨地瞪着他:“臭小子,我與你無冤無仇!善惡有報,哈哈哈哈哈哈哈,若真的善惡有報,我那好妹妹怎麼會死呢?爹娘偏心的是她,人們交口稱贊的也是她,可她不得好死,你等着吧,我祝你跟她一樣不得好死——”
話音未落,“紅绡”忽然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直接提了起來,男人喉嚨中發出可怖的嗬嗬聲,似乎馬上就要被捏斷喉嚨。
一道銀白色的清光破空而來,打在了“紅绡”手臂上,“定定定!”程小滿胡亂念着口訣跑過來,一把抓住了“紅绡”,大聲說:“女鬼休要在此傷人!我去找個地方超度她,各位官老爺你們先忙!”
說完拉着“紅绡”撒腿就跑,衆人不知他什麼來頭,見他一招就将厲鬼制住了,都吓得大氣也不敢出,哪裡敢攔他,恭恭敬敬地讓開一條道,目送着他跑了。
程小滿拉着“紅绡”悶頭一直跑,跑到了鎮子外頭無人的地方才停下來,氣喘籲籲地回過頭,一手拉着“紅绡”的手,一手去掀他的袖子。
“幹什麼?”裴憐塵想抽回手,卻沒想到程小滿拽得死緊,沒能抽回來。
程小滿垂眼看着他胳膊上發紅淤血的一大塊,輕輕摸了摸,難過得快要哭了。
“師父,療愈咒怎麼不管用?”
“破皮了才管用。”裴憐塵笑了笑,“要不你先給我劃一刀?”
“不要不要!我不要!”程小滿連連搖頭。“師父你真是的,我剛才吓死了,還以為你要掐死他,一着急就······”
裴憐塵沉默了下來,他方才的确是動了殺心。那男人于他而言,本就脆弱如蝼蟻一般,輕輕一捏就會喪命,竟敢在他面前那樣詛咒程小滿!
若不是程小滿阻止得及時,自己恐怕要被這股情緒所控制,犯下大錯。
看來魂修之途并不似想象中容易,就算是之前在紅葉山上,悟真大師替自己掃除了部分迷障,自己今日也還是陷了進去。
“多謝你,小滿。”裴憐塵擡手想摸摸程小滿的頭,卻發現自己現在還是紅绡的身形,要揉程小滿的頭有些費勁,于是散去了遮耳障目術,變回原本的樣子,輕輕在他頭上摸了摸,“若不是你,我恐怕要走上歧路了。”
“師父,你生氣,是因為他罵我嗎?”程小滿忽然問。
“是。”裴憐塵點了點頭。
程小滿又開心了,得意地晃了晃腦袋,“師父别氣了!他算什麼,給他罵兩句又不會真的怎麼樣!我們先回客棧去吧,得跟小五豆包說一聲,此事水落石出,鎮上的人應當也不會阻止重修落花觀了。”
“好,我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