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什麼,什麼前塵舊事?”江聽瀾又問,“沈哥哥,你有什麼前塵舊事?”
隻是直到三人一起離開,回到汜城之中時,也沒人為江聽瀾解答這個疑惑。
在赤陽金的礦洞裡找到了線索,裴憐塵也不打算多留,準備立刻動身去尋找回溯咒中看到的那兩個可疑面孔。
走之前沈硯書來送他,似乎剛從官府當值下來就趕來了,身上還穿着織有鹭鸶的青色官袍,頭上戴着紗帽,身形高大,面色又冷淡,瞧着竟有幾分不近人情的凜然威嚴,與往常所見都大為不同,叫裴憐塵一時有些不敢認。
“怎麼了?”沈硯書微微笑起來,這一笑才沖淡了方才的陌生感,又是裴憐塵所認識的那個軟和的沈硯書了。
“沈大人好氣派。”裴憐塵也跟着笑,心裡覺得很是欣慰,就算是有遺憾、有放不下的、有不能釋懷的,沈硯書也的确是往前走了。
想至此,裴憐塵不由得多了一句嘴:“若是與修士行從過密,結為夫妻道侶,不可再入朝為官,你知道吧?”
人皇不幹涉修真界,同理,修士們也不可随意染指凡人政事,自大夏建立之初,兩者便一直是泾渭分明,各自恪守此規——隻除了上一代人皇。裴憐塵忽地想起往事,不由得黯然。
“你看出來了?”沈硯書倒是坦然,“你放心,江小公子頂多是新奇兩天,哄過去便是了,我同他交好,隻是尋常人情往來。其實我也不打算一直呆在汜城,将來有機會,還是得往玉京去。”
沈硯書心裡清楚就好,裴憐塵放下心來,也不知怎麼地,或許是因為沈硯書當初缺失一魂時實在太像小孩,他看沈硯書,總覺得像在看自家孩子。
因此先前江聽瀾一冒頭,裴憐塵忽然就警覺起來,生怕他仗勢欺人拱了自己家無依無靠的白菜。其實仔細一看沈硯書,哪裡是白菜呢,分明是一棵年輕的樹,将來總有一天,要枝繁葉茂參天而去。
這年八月的時候,有兩個好消息。
一是裴憐塵将引誘那位倒黴修士前往洞天福地的人查了出來,順藤摸瓜揪出了靈寶寨與他們曾有往來的證據,果然發現那出問題的煉器是被他們暗中動了手腳。
二來,謝蘭石傳訊告訴裴憐塵,溫迩雅在養魂皿裡重新聚集起來了,過不了多久就能恢複從前的樣子。
一切都會好的,裴憐塵如是想到,深秋季節,他又一次來到了泣靈山。
上一次還是有口難辨匆匆将鄭钤劫走,而這一次,他是要借仙誡台動刑的人——訊問那些眼紅流雲山、暗害鄭钤的修士。
仙誡一道道砸下來,裴憐塵站在人群之前,靜靜地看着那石台上的修士被猶如雷霆的靈光砸得噴出一口鮮血,聽着他們親口一字字說出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暗算,心裡卻沒什麼感覺。
該說是自作自受還是善惡到頭終有報?此番若不是自己同李無錯交好,天謹司對他們劫人鬧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又行了許多方便,哪裡會這樣順利呢?如果鄭钤不曾結識一個自己這樣的朋友,他會不會已經屈死在了仙誡台上?
好像這世上的正義,并不一定會眷顧清白者,而是握在掌權人手中。
裴憐塵茫然地轉過身,分開人群往通天階下走去。
鄭钤怎麼辦呢?就算真相大白,鄭钤曾受的苦一分沒少,鄭钤仍是性命垂危。
沒有人能救他。
冷嫣然的确精于醫道,有她在,硬生生拖着鄭钤一條命,叫他一躺就躺了足足半年,到初冬時節甚至忽然醒了過來。
琅川不起眼的小院子裡,忽然爆發出了一聲變了調的哭泣,是月如瑾。他這半年,幾乎每每都是抱着回來再也見不到鄭钤的想法,出門去為鄭钤尋藥。
誰都不敢去期待,鄭钤真的會再睜開眼睛。
“别哭了,好吵。”鄭钤剛剛醒轉,聲音還很虛弱,不仔細去聽,幾乎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我還是想回流雲山。”鄭钤說,“偷偷地。”
“正大光明地回!”月如瑾猛地大力拍了拍裴憐塵的後背,差點把毫無防備的裴憐塵拍一個趔趄,“塵塵已經幫你洗刷幹淨冤屈了!是吧!”
裴憐塵笑着點了點頭:“咱們正大光明地回去。”
鄭钤靜靜地看着他們,一時沒有說話。
“好了,我也該走了。希望我回去之後,安汜那小子頭發還沒有愁得掉光。”冷嫣然的語氣也難得有幾分輕松,“我已經盡力了,隻是你這一醒·····别怪我說話難聽,算是回光返照。用靈丹妙藥吊着,也活不過這個冬天,不過也夠你回去再看看流雲山了。”
鄭钤倒是很平靜,還沖着冷嫣然露出些笑意來:“嗯,多謝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