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天傍晚,鄭钤将宋時清、李徽銘,還有幾個流雲山弟子一起叫到了自己房内,交代了些事情,便沉默了下來。
大家都盯着他,隻是除了流雲山的賬目、有哪些生意上的往來,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一屋子的人就這樣靜靜地聽着炭火燃燒發出的微微聲響。
“砰”地一聲,忽然有人推門而入,衆人轉頭去看,一時都呆住了。
來的人一身如雪白衣,裹挾着絲絲縷縷的寒風,身後昏沉沉的天光一點點收攏消散,給他鍍上了一層黯淡的銀邊。
“遲前輩?!”宋時清先站了起來,“你回來了!”
來者沖她微微點點頭,徑直走向了床榻邊,垂眼看着斜倚在床頭的鄭钤,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鄭钤呆呆地仰頭看着他,似乎還回不過神來,過了許久,鄭钤的睫毛顫了顫,掉下一顆眼淚來,他緩緩伸手抓住了對方那萦繞着熟悉香氣的衣袖,哀哀地小聲請求道:“師父······”
“嗯?”
屋裡又沒有人說話了,白衣人站在床邊,反手輕輕握住了鄭钤原本抓着他袖緣的手,灼灼的暖意從掌心相貼處傳來,鄭钤一愣,看了看二人交握的手,又擡眼看向對方的臉,眼淚卻掉得更厲害了。
這一屋子人都沒見他哭過,頓時不知所措起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該走該留。
就在此時,門又開了一條縫,程小滿從門縫裡沖宋時清招了招手,宋時清便站了起來出去了,其他人見宋時清都走了,也連忙跟了出來,屋裡很快就隻剩下兩個人,門吱呀一聲被立刻關上了。
屋裡依然沒有人說話,好一會兒,鄭钤才忽然問:“小月他還在生我的氣麼?這兩天都不見他人影,你回來的時候,瞧見他了嗎?”
“······不管他。”白衣人在床邊坐下來,攬着鄭钤靠在自己懷裡,似乎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好半天才幹巴巴地說,“你快死了。”
鄭钤莫名被逗笑了,說:“我知道。”
“跟我結道侶生死契,活下來。”白衣人又說。
鄭钤輕輕拿臉頰蹭了蹭對方的衣襟,側過頭去嗅那上面沾染的香氣,清冽的沉香之下,還有掩蓋不住的苦澀藥味,那是這些日子一直為自己熬藥沾上的苦香。
還真是一點也不像啊,舉止不像,神情不像,說起話來不像,擁抱時身上灼人的溫度更不像。鄭钤擡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張臉,可偏偏不是那個人。
但也不要緊,無論是師父還是小月,自己要說的話,其實是一樣的。
鄭钤認真地說:“我願你得證大道,仙途順遂。”
搭在鄭钤肩頭的手指微微緊了緊,鄭钤忽然仰起了頭,嘴唇堪堪停在了離對方不過寸餘之處。
像是猶豫,又像是邀請。
白衣人低下頭,攬着他的後腦吻了上去,柔軟的舌輕而易舉地撬開他的牙關,像是知道自己露餡兒了,撒氣似的一通胡攪蠻纏。
鄭钤默默地迎合着,蒼白的脖頸仰出一條脆弱的弧線,像是渴極了的人,孤注一擲地飲下滾燙的、無可解的毒藥。
明知是錯,入口的時候,竟也甘甜如蜜,足慰這許多年不可說也不可念的相思之苦。
鄭钤很快就有些喘不過氣來,白衣人松開他,問:“當真不要?”
“我什麼都可以給你。”鄭钤微微笑起來,喘着氣說:“但我不要。”
“為了什麼呢?”白衣人又捧着他的臉,輕輕吻了吻他微濕的唇角。
鄭钤閉了閉眼睛,苦笑着說:“不為了什麼,隻是想給你、願意給你······我沒什麼好東西,你看中什麼就盡管拿去······”
“說什麼胡話,你哪裡都很好。”白衣人重新将他攬在懷裡,讓他依靠着自己平複呼吸,輕輕地說:“你不想要,就不折騰你了,今天除夕,我陪你守歲。”
“小月呢?”鄭钤問。
“不管他。”
鄭钤茫然地看向眼前人,問:“不管他?怎麼能不管呢,小月。”
白衣人垂眼看着他,又低頭親了親他額頭,說:“不管,想那麼多幹什麼?與其想我——想小月在哪,不如想想守歲的餃子要吃什麼餡兒的。”
鄭钤不想吃餃子,鄭钤很任性,居然想吃梅花糕。
這大年三十的,哪裡還有人出攤賣梅花糕呢!
宋時清硬是拽着程小滿和白非夢,靠着白非夢的蔔算找到了賣梅花糕的老爺子家裡,程小滿說了一籮筐吉祥話,求着别人來教他們做了一爐梅花糕,當然了,走的時候白非夢還乖乖奉上了十倍的銀兩。
三個少年揣着熱騰騰的梅花糕禦劍飛回了流雲山,流雲山的除夕團圓宴這才熱熱鬧鬧地開宴。
鄭钤坐在上首的軟椅上,白衣人就緊貼着坐在他身邊,拿了一塊梅花糕過來,仔細吹了吹,用嘴唇試完溫度,才遞到他唇邊。鄭钤其實并不能吃下去東西了,隻是垂眼看了看那色澤誘人的糕點,将嘴唇貼上去,伸出舌尖輕輕碰了碰,是甜的,于是滿意地笑起來。
鄭钤舔了舔就算是吃過,誇宋時清他們手藝好,将剩下的梅花糕分給了其他弟子。而他舔過的那塊,被白衣人眼疾手快地塞進嘴裡兩三口吃掉了,腮幫子頂出來,像個小松鼠。
鄭钤:“······”
能不能不要頂着我師父的臉做這種事?鄭钤很想戳穿月如瑾,但終究還是忍住了,他不想拂了月如瑾的心意。
團圓宴畢,衆人都三三兩兩地呆在堂内,或是玩耍或是閑聊,待到子時将近,程小滿白非夢和幾個年少的弟子一起搬着煙花去了堂外院子上的空地。
一個少年在下台階時啪唧跌了一跤,懷裡的煙花爆竹散了一地。
“哎呀,你小心點。”白非夢将人拉起來,看清對方卻一愣,“我還以為你帶了個帽子呢,你怎麼是白頭發。”
少年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小聲說:“人家今年五百多歲了。”說着扭頭去撿剛剛散落的東西,笨手笨腳地繼續往前跑,啪唧又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