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滿得到消息後很快趕到了李府,裴憐塵不知道他是怎麼跟學宮告到假的,但有李無錯在背後撐腰,所有的問題應該都不是問題。
醒來看到程小滿的時候,裴憐塵愣了許久,将程小滿的臉仔仔細細地看了半天,才恍然覺得自己這些天飄忽不定的神思一點點落了回來。
“師父。”程小滿眼睛紅紅的,還有些腫,不知道是偷偷哭過幾次了,“我聽他們說了,素素姐為了去救我,留在了一個小山村裡。”
不等裴憐塵出聲,程小滿忽然撲過來抱着他:“師父,你要快點好起來,得帶我去看看他呀。今年過完,我就能從學宮結業了,我去想辦法賺錢給師父花,師父不要再去給姓李的幹活了,他明明答應過我,不讓你去危險的地方!”
少年毛茸茸的腦袋蹭在臉頰邊,裴憐塵垂下眼睛,微微偏過頭,貪戀地感受着程小滿身上傳來的溫度,微微放下心來,看來李無錯他們并沒有告訴程小滿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實,于是說:“好,我快點好起來。”
程小滿每天白天在學宮,傍晚就來李府照顧裴憐塵,第二天一早就得趕回學宮去上早修。
裴憐塵怕他兩頭跑辛苦,又違背學宮的規矩,想勸他不要再來,可程小滿卻不幹,非得天天都來陪着,幫裴憐塵擦洗換藥,同他說學宮裡有趣的事。
五月下旬,玉京的天氣不熱不冷,溫煦怡人,李無錯給裴憐塵安排的這間院子裡有株石榴樹,正熱熱鬧鬧地開着花,裴憐塵閑來無事,就總倚在床頭,從窗戶的縫隙裡往外看那一抹紅。
他的身子還不大能走動,胸口的傷好得太慢,若是不強行運轉魂力,連自己下床走到門口都做不到。
原本裴憐塵已不在乎生死,但看見程小滿之後,他想自己至少還得陪程小滿去看看丁素,難得地乖巧起來,認認真真地養傷,因此不敢亂動。
李無錯和謝蘭石這些日子似乎也忙得很,沒空來見他,他每天白天就隻能借着半開的窗戶看院子裡的石榴樹,看零星的蜜蜂和蝴蝶飛來又飛去。
一連好些天,程小滿終于在某天傍晚發現了,裴憐塵似乎總盯着窗戶看。
“師父,你是不是想去外頭透透氣?”
裴憐塵不知該不該點頭,他連走出門的力氣都沒有,這不是叫程小滿白白為難麼。
程小滿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看出了他的遲疑,竟直接伸手将他從床上抱了起來,走出門去。
夕陽的顔色是溫軟的,落在少年的發梢和肩頭,裴憐塵不禁有些怔忡,從什麼時候起,那個能挂在自己臂彎打秋千、被自己一手就抱起來的孩子,長成了現在的樣子?
“這個季節的風剛剛好,不太冷也不太熱。”程小滿抱着他走到了石榴樹附近,有一隻迷路的蝴蝶還在沒頭沒腦地繞着花樹盤旋着。
裴憐塵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那隻蝴蝶如夢方醒似的倏然飛走了,裴憐塵一怔,有些懊惱地收回手。
程小滿笑了笑,同他一起望着樹上的話,又道:“師父想去哪裡就同我說。”
“重嗎?”裴憐塵收回落在花上的目光,朝程小滿懷裡微微偏過頭,将頭靠在他肩窩。
程小滿垂眼看向他,忽然壞心眼地掂了掂,裴憐塵猝不及防地騰空起來,下意識地輕輕驚呼一聲擡起手,無力地想要攀住對方的肩頭:“······你做什麼!”
“好重啊。”程小滿嘿嘿一笑,故意說道,“師父特别重,是天底下最重的人,但是沒關系,我抱得動。”說着忽然在院子裡走起來,走着走着又跑起來,“我可以抱着師父走,抱着師父跑,可以抱着師父跳起來,還能抱着師父轉圈——”
裴憐塵被他颠得頭暈眼花,沒忍住跟着他笑出聲,好半天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快把我放下來,小孽障,晃得我頭昏。”
程小滿左右看了看,看見院子裡有個躺椅,于是将裴憐塵輕輕放了上去,半跪在一邊,将臉湊近來,恬不知恥地說:“師父,頭還昏嗎?我給你按按。”
說罷不等裴憐塵同意,就傾身過來,輕輕揉着裴憐塵的額角,裴憐塵靠在躺椅上,漸漸地放松了身子,半眯着眼睛,由着程小滿揉按自己。
這是舒服了,程小滿看出來了,他給那些流浪的貓兒撓癢的時候,撓舒服了也是這個反應,若是伺候得好,說不定還會打個滾伸開四肢,把肚皮露出來給自己摸。
程小滿于是安安靜靜地幫裴憐塵揉了一會額角,雙手神不知鬼不覺地移到了頸側、兩肩,順着胳膊揉捏下來,拂過腰際,在大腿盤旋,又落至腳踝。
見裴憐塵沒有抗拒的意思,程小滿握着那細瘦的腳腕将裴憐塵的腿微微擡起來,用恰到好處的力道上下捏了捏。
大約是有一點微不可察的痛,但又不難受,裴憐塵喉嚨裡溢出些不易察覺的、懶洋洋的氣聲。
程小滿見好就收,又軟軟地問:“師父還想去哪裡嗎?”
裴憐塵安靜了片刻,他哪裡不知道程小滿這是在占自己便宜呢,隻是······自己壽數将盡,以後大約沒多少日子能同徒弟親近,程小滿想要放肆些,隻要不太過火,就随他去吧。
想至此,從前一直沒能來得及兌現的承諾又浮上心頭,裴憐塵有些急切地說:“這個季節,是不是有螢火,我——”
剩下的話,裴憐塵卻忽然說不出口了,心神契尚在,李無錯說過不許他去,他竟然真的無法再将想去落星窪看螢火這件事親口說出來。
裴憐塵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已經好些日子沒見到李無錯了,等李無錯忙完想起自己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那時落星窪有沒有螢火還不好說,可是若自己主動提出要去找李無錯·····
不知為什麼,裴憐塵不想跟程小滿說這樣的話。
他不想讓程小滿聽見自己要去找李無錯,更不想讓程小滿發現自己和李無錯之間有一個心神契。
心口不知為何又開始難過了,裴憐塵有些恍惚,幸而隻一瞬,那難過就被心神契的效用壓制了下去,因為李無錯說過,要他開心。
“師父?”程小滿輕輕喚他,“是不是累了,我們回屋去吧,太陽落了之後,外頭還是有些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