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幾年镯子裡雲無囿的殘魂碎片還在時,絞盡腦汁地教他如何做“人”,但殘魂碎片走後,沒人看顧他,他獨自呆在怪物堆裡,很快就忘記了那些所謂人世的規則。
畢竟在惡淵底下,唯一的規則就是弱肉強食,别的不需要記住,也根本沒有用。
“别别别!”月如瑾和葉淇異口同聲地尖叫起來,“不能在别人面前脫衣服!!”又一齊指向雲無囿,“你想讓他挖了我們的眼睛嗎!”
“不要開這種無聊的玩笑。”雲無囿皺了皺眉。
裴憐塵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們一眼,環顧了一下四周,附近是一片空曠的沙礫灘,并沒有能遮掩之處。唯一能藏身的地方隻有镯子,但是镯子在雲無囿手裡。
雲無囿察覺到他的躊躇,卻不知道他是想進镯子裡去,于是揮了揮手,靈力卷起了地上的沙礫,形成了“牆”環繞在周圍。
“師父,我們去外面等着,你慢慢換。”雲無囿說罷直接走了出去,月如瑾和葉淇如蒙大赦地跟着跑了過去。
裡頭隻剩下裴憐塵一個人了,他提起那層層疊疊的衣衫思索了一會兒,試着往自己身上套。
這裡應該是放手臂的,這裡是披在身上的嗎?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系帶?哪根應該綁在哪根上面?
裴憐塵頭一回穿這麼完整、這麼多層的衣服,穿得是暈頭轉向,莫名其妙把自己捆了起來,可腳下還有一大片衣擺耷拉在地上,直接将他絆住了。
“哎呀!”裴憐塵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可是腿也被纏住了,手也被纏住了,怎麼也爬不起來。
“師父?沒事吧!”雲無囿聽見了動靜,以為他出了什麼事,連忙又穿過了那砂石形成的“牆”跑了進來,而後愣住了。
裴憐塵像個會動的蠶蛹一樣,在地上艱難地翻滾。
“師父——”雲無囿連忙走上前去,半跪下來,伸手去幫他脫困,“别亂動了,先出來。”
裴憐塵覺得有些難為情,生氣地說,“太難穿了,我不穿了!”
雲無囿一邊将裴憐塵從那纏成一團的“繭”裡剝出來,一遍不容他拒絕地說:“不可以不穿,君子應正其衣冠。”
“聽不懂,不想聽。”裴憐塵氣鼓鼓地說,卻乖乖由着雲無囿将他扶起,幫他将身上礙事的衣服都解開來。
最後兩根纏繞在一起的衣帶也被解開,所有的衣物被雲無囿扯過去捏在了手中,雲無囿卻忽然不動了。
“怎麼了?”裴憐塵疑惑地看着他。
雲無囿盯着裴憐塵看了好一會兒,才說:“師父好潔白,好幹淨,真好。”
師父身上沒有任何傷疤或是血污,像無暇的白璧一樣,太好了。
他的語氣是那樣虔誠而尊敬,讓裴憐塵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因為我每天都要去小溪裡沐浴呀。今天也剛洗過!”
“師父的習慣還真是沒變。”雲無囿自覺失禮,垂下眼将手裡的衣物理順了,才又靠近了些,在裴憐塵附近跪下來,一邊仔細替他套上,一邊教他要如何穿。
“······是這樣系的,先系裡面這一片,然後左襟壓右襟······這裡要理順,對,你自己試試······”雲無囿用靈力勾着衣襟慢慢交疊,小心地不去碰到裴憐塵裸露的胸口。
裴憐塵學得很快,雲無囿稍稍指導一下,他就能聽懂。在雲無囿的注視下,他一層層将衣物套在了身上,理順、系好。
直到裴憐塵穿着整齊了,那些柔軟的絲羅将他身上不該露出來的地方都好好地遮住了,雲無囿又将那隻镯子重新套在了裴憐塵的手腕上,微微露出了一點笑意,說:“師父,我來為你绾發。”
玉蘭花簪挑過柔軟的青絲,緩緩斜插在了發髻之中。
宋時清的衣裙顔色素淨,盡管是女子樣式,但也并不顯得太過嬌豔,反倒是透着股端正清雅之氣,穿在裴憐塵身上,也并不太跳脫。
終于回來了,雲無囿想,那個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師父。
雲無囿走過去,将裴憐塵脫下來的那件破衣服仔細地疊好了,收進自己的儲物扳指裡。
隻是裴憐塵低頭看了看自己,好像不太高興。
“怎麼了?”裴憐塵的心思如今都寫在臉上,雲無囿一眼便瞧出他不太高興。
“不想穿這個顔色。”裴憐塵低頭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覺得太素淨了,在惡淵的黑暗之中顯得灰撲撲的,他想穿更顯眼的、讓阿馳一眼就能看見的顔色。
“出去給師父買新衣裳。”雲無囿低聲安慰道。
“買?”裴憐塵眨眨眼睛,他還有點弄不懂買是什麼意思,問,“我可以穿不一樣的衣裳嗎?”
“嗯。”雲無囿輕輕應了一聲。
裴憐塵這才高興起來,高興了一瞬忽然又着急了:“我把小毛和小小毛忘了!你看見它們了嗎?”
雲無囿一愣,不禁有些心虛。
他剛闖進來時,恨不得見一個邪祟殺一個,根本不記得都殺了些什麼,若是真的遇上過小毛和小小毛,那恐怕······
裴憐塵看他神色不對,蓦地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你不會把小毛和小小毛殺了吧!壞阿馳!”
“沒有,我沒看到什麼小毛和小小毛。”雲無囿揮揮手讓周圍的砂石落下去,牽着裴憐塵走到月如瑾和葉淇面前,說,“幫我照看一下師父,我去找小毛和小小毛。”
月如瑾和葉淇莫名其妙地點點頭,試圖理解他的意思。
雲無囿帶着十來個清都宮弟子嗖地飛走了,隻留下一個噙着眼淚的裴憐塵。
沒一會兒,他問:“阿馳怎麼還不回來?”
“他不是剛走?”月如瑾莫名其妙地瞪着裴憐塵。
裴憐塵的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可我感覺已經跟他分開了好久,他不會遇上危險吧······”
“塵塵,你這樣怪吓人的,好像被奪舍了一樣。”月如瑾狠狠地撓頭,眼前這個黏人的小家夥,實在和他曾經認識的裴憐塵太不一樣,讓他覺得有些别扭。
旁人不搭話還好,一搭話,裴憐塵也不知怎麼更委屈了,眼淚掉得更兇。他不知道奪舍是什麼意思,但直覺不是個好詞,于是兇巴巴地哭着罵道:“你才被奪舍呢!”
月如瑾一看大事不好:“求求你不要哭了!表弟回來要打死我!他瘋起來連自己都殺!——葉師姐,你快哄哄這家夥!”
葉淇直接放棄:“比起哄孩子,我甯願去死。”
月如瑾無計可施,撲通一聲跪在了裴憐塵面前,抓住他的裙角哀求:“哥!祖宗!你别哭了!”
“放開!”裴憐塵擡腳就踢月如瑾。他其實能感覺到,雲無囿、宋時清和月如瑾都比他厲害,方才三個人都在,他不敢造次;但現在走了倆,隻剩一個月如瑾,他就虛張聲勢起來。
畢竟,以他從前和邪祟們搏鬥的經驗來看,氣勢上的“恐吓”也是非常管用的。
月如瑾才不想跟他打架呢,萬一磕了碰了表弟還得找他算賬,于是胡亂擋了幾下就要跑,打算把禍水引到一旁葉淇身上去。
裴憐塵卻以為是自己的氣勢吓倒了月如瑾,不肯放過他了,健步如飛地追上去,想要把月如瑾打成自己的“寵物”,就像大毛小毛小小毛那樣,然後騎着他飛去找雲無囿。
沒一會兒,宋時清和白非夢回來了,看着他們這一團亂不由得驚呆了。
宋時清先回過神,試圖讓旋風小陀螺一樣追着月如瑾亂竄的裴憐塵停下:“前輩,大毛回來了,他吃了不少,傷已經恢複了。”
裴憐塵聞言立馬看向她:“大毛呢?”
“在後面。”宋時清往旁邊一讓。
她身後,白非夢得意地拍了拍旁邊那個黑色大圓球,拍得那大圓球非常有彈性地晃了晃,“怎麼樣!我倆可是喂了它好多好多吃的。”
裴憐塵仰頭看着那個比自己還高的、長着獠牙的可怕大黑團子,呆了一會兒,還是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還我大毛!你們把大毛弄到哪裡去了!我的大毛呢?——”
大毛不懂裴憐塵為什麼不認自己了,急急地跳過去想要蹭他,想像以前一樣窩在他懷裡吱吱地撒嬌,發出了渾厚的一聲“哞”,把裴憐塵撞了個屁股墩。
裴憐塵茫然地跌倒在地,大毛不知道自己已經長得很大了,高興地往他身上跳,啪唧一下壓了上去,裴憐塵隻感覺眼前一黑,魂體都要被壓成餅了。
這些壞人!全都是壞人!非常壞!
宋時清把大罵着“壞人”的裴憐塵從大毛身下拽出來,卻怎麼都哄不好他。宋時清終于放棄了,走到一邊打坐。
白非夢捂着耳朵走到她身邊坐下,說:“太可怕了。”
“什麼?”宋時清眼睛也不睜。
“小孩。”白非夢心有餘悸地說,“怎麼會有這麼吵的東西?”
雲無囿這一趟去的有些久,抓那些黑團子的同時,他有意去尋找十幾年前裴憐塵可能留下的遺骨,卻隻找到了斷劍殘片。
過了許久,那片銀白色的靈光終于回來了,衆人都如蒙大赦般地站起來,翹首以盼。
“師父。”雲無囿從半空跳下來,手中扇子一揮,用靈力卷着一大堆黑團子往下扔,“看看小毛和小小毛是否在其中。”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遍地都落滿了吱哇亂叫的驚恐黑團子,這些黑團子橫沖直撞地跳着,場面頓時十分混亂。
裴憐塵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大片一大片的黑團子,眨了眨眼睛,張了張嘴,似乎又想哭,隻是還沒來得及哭出聲,就被亂跳的尖叫黑團子們淹沒。
壞人!阿馳也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