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憐塵聽得一頭霧水,将自己方才接住的半朵花遞給了男人,問:“你要是想見他,怎麼不接着找他?”
“他既不願見我,我何必自讨沒趣?”男人并沒有接裴憐塵遞來的花,自顧自地說,“這些年我想通了,與其像條狗一樣追着影子,不如自成天下之大業。到那時,我再将他揪出來,叫他好好看看。”
“我還是沒聽懂你要做什麼。”裴憐塵扔了花,伸出手指點着自己的腦袋,“這裡,嗡嗡的。”
男人險些被他逗笑了,随手撿了些草莖擺在石頭上,擺成像寶塔一樣的圖案,說:“你眼前的世界,就像無數高塔之中的某一座,沒有去過高處的人,永遠在籠中做困獸之鬥——”
見裴憐塵一臉茫然,男人知道他聽不懂,試着用更具體的例子同他講:“就好比鄰國羅車與女歧,他們如今已經為了巴掌大的地方打了好些年。”
“啊?”裴憐塵睜大了眼睛,“女歧國我知道,他們為什麼還要打仗?上古之時,不是已經約好了從此休兵嗎?”
他十分不明白,為什麼當年所有人都約好了不再争鬥,現在卻又要打破約定。
男人擡了擡手,似乎想摸一摸裴憐塵的頭發,但是不知為何又放下了,接着說:“他沒有告訴過你嗎?這世界的法度規則與約定,大抵誕生于虛無缥缈的道義,可若想要維持它們,卻需要絕對強大的力量。”
裴憐塵似懂非懂地看着他,覺得他說得有點道理,卻又不是那麼有道理。
男人自顧自地說:“待我重寫天地法度,人神妖魔一視同仁,世間再無傾軋紛争、處處皆是樂土,他總沒有理由再躲着我。”
“為什麼要一視同仁呢?”裴憐塵仍是有些不解,“從前我們不是很努力才趕走了那些壞家夥嗎?”
男人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問:“若是你遇上了敵人,你會如何?”
“打。”裴憐塵不假思索地說。
“打不過呢?”男人又問。
“找阿馳,他那麼厲害,肯定打得過。”裴憐塵理所當然地說。
“若不止是你和他,而是一城、一國,狹路相逢,勝負又如何算?”男人接着說,“若你們是被踐踏在腳下的草芥蝼蟻,還能求誰?”
“我不知道。”裴憐塵覺得有些被繞暈了,“我去求一個好人。”
“好人,對你好的就是好人嗎?”男人又問,繼而笑起來,“看吧,如今這世上哪有對錯之分,待你好的、強大的,就是對的。”
裴憐塵眨眨眼睛,試圖去理解男人的話,沒一會兒,他放棄了,仰頭看向河岸,說:“你看,有蝴蝶哎。”
男人沒有動靜,裴憐塵于是将手勾在一起學翅膀撲閃,想要讓氣氛輕松些:“呼呼呼,飛飛飛。”
他聽不懂這人在說些什麼狗屁不通的東西,但是他察覺到這個人有些難過,想要試着哄一哄對方。
男人沒有看蝴蝶,而是再次看向裴憐塵,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覺得有些沒意思。
即便面容有七八分相似,可終歸不是那個人了。
他悄無聲息地擡起手,打算捏斷這小家夥的脖頸,撕開這具七情魄不全的魂身,把三魂取出帶走——找個清淨無人的地方,試着喚回些記憶。
然而就在此時,毫無防備的裴憐塵忽然湊近來,一伸手摘掉了他發間不知何時沾上的花瓣,笑呵呵地問他:“對了,你是一個人來看龍燈會嗎?聽說人會很多,要早一點去。”
男人的動作頓住了。
他最終沒有回答,隻是悄然将手搭在了裴憐塵後頸輕輕一捏,裴憐塵瞬間軟倒了下去
男人接住他,将他放在了岸邊的大石頭上,并指點在他眉心,取出了方才的記憶,垂眼望着他,低聲說:“看在你一無所知的份兒上,算了。”
說完男人猶豫了一會兒,又輕輕捋了捋他散落的鬓發,指尖觸到裴憐塵臉頰的一瞬間,男人怔住了。
是比太虛靈木和清神玉芝雕琢成的肉身傀儡更為真實的溫度。
像是他搜天尋地求而不得的溫軟紅塵。
但也僅僅是“像”罷了。
男人眼中的神色仍不免柔和了幾分:“弱小者總希望别人遷就他們、希望強者為他們帶來安甯。可是要我說,強者應該往更高處去,往低處走,免不了被扒皮抽筋、敲骨吸髓。你既已輪回轉世,可萬萬不要重蹈覆轍——如此這般,腦袋空空地,就很好。”
男人轉身離去,毫無阻礙地穿過了雲無囿設下的“界”,打了個響指,周圍停滞的人群驟然又開始了活動,似乎誰也沒有察覺,自己被人偷走了一點時間。
裴憐塵遇見奇怪男人的同時,雲無囿那邊也遇到了些小麻煩。
那邪祟并非是單純的溺死鬼或者妖怪,而是從溺亡者的怨念中生長出來的鬼妖,既有鬼魂隐匿的能力,也可以和妖物一樣瞬移到一定範圍内的其他地方。
他瞬移去了哪裡雲無囿不得而知,隻能用搜魂咒大範圍地鋪開,在整個蒼汝的地界尋找。可就在他尋找的過程裡,不停地有小妖來搗亂,他無意殘殺這些小家夥,隻好耐心地控制着力量将它們輕輕打暈,因此浪費了許多時間。
等他找到那搗蛋鬼度化了,把昏迷的老人帶回去時,太陽已經落山了。
溺魂妖雖然已經被祓除,老人的狀态卻顯然不太好,青年看起來像是快哭了,神思不屬地道了謝,要背着祖父去醫館,誰知因為他心亂如麻,剛走出兩步就崴了腳,歪倒下去,一頭磕在了路邊的樹上,這下好了,祖孫倆都得找人送醫館。
遇見這樣的事,裴憐塵肯定是不肯丢下他們不管的,催着雲無囿一起把他們送去了醫館,等診治結果出來,确認他們都沒有大礙了,這才放心離開。
時間已經很晚了,有一件最最重要的事快要趕不上了!
“快走快走!”裴憐塵還心心念念要去看龍燈會,拉着雲無囿一路狂奔。
“師父。”雲無囿無奈地喊他,“不要跑了,我可以飛。還有,我們得先去借飛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