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近了,雲無囿慌亂地移開了眼,覺得有些臉熱。
好一會兒,裴憐塵有些吃驚地擡起手捏了捏雲無囿的耳朵:“好紅,你是不是生病了?”
雲無囿呆呆地盯着裴憐塵白皙如玉的耳廓,不死心地想找到哪怕一點點薄紅。
沒有。
什麼也沒有。
他又去看裴憐塵的眼睛,隻覺得蓦地撞入了一汪清澈見底的湖水。
雲無囿猛地往後撤開,同手同腳地滾下床。
“阿馳!”裴憐塵被他吓了一跳,膝行兩步爬到床邊看他,心底不禁有些惶然:
莫非阿馳也被自己的眼睛吓到了?就像荷花塢那位姑娘一樣。
雲無囿仰着頭,看着榻邊的裴憐塵,隻見燭火在他身側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烏發垂落,像話本故事裡勾人心魄的精怪。
雲無囿回憶着這段時間所有讓自己面紅耳赤、心旌搖曳的片刻,而後覺得心一點點往下沉——
盡管在惡淵下度過了十數年、又一同回到上古生活了許多年,但在師父身上,時光的流速與常人不同,對師父來說,他經曆的年月、見過的人都太少了,少到不足以讓他明白這人世間種種複雜的關系。
隻是自己不願去深究,裝作不知地、從師父的懵懂中,得到更多、更多。
雲無囿忽而有一瞬間的走神:若自己當真哄着師父共赴巫山,師父不會拒絕。
緊接着,他為這個驟然浮現的想法感到萬分羞愧,一個連巫山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家夥,當然不會懂拒絕。
這是誘哄、是欺騙,更是種掩耳盜鈴般的強迫。
他懊惱地垂下眼,自己還是做不到問心無愧,當不了正人君子。
若是師父有朝一日清醒過來,憶及這些日子······雲無囿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十九歲時的夏夜那沖動落下的一吻,換來的隻有師父失望痛苦的目光,和自己十七年從未間斷的悔恨。
若是自己不曾一廂情願,師父不必在那小院中等到心火燃盡,不必承受滿城流言蜚語,更不必在那最後的時光裡獨自苦捱。
而今師父回來了,這樣一個孤獨而坦蕩的魂魄,全心信賴着自己,自己卻懷揣着那些肮髒的、陰暗的心思,名為縱容實為引誘地——擁他入懷。
不能再明知故犯了,趁還來得及痛改前非。
雲無囿失魂落魄地走出門去,過了一會兒,抱着一床被褥回來,在地上鋪開。
“你忽然折騰什麼?”裴憐塵茫然地看着他。
“我本不該跟你睡一張床。”雲無囿說。
“為什麼?”裴憐塵不樂意地說,“我想跟你睡一張床,我喜歡抱着你睡。”
雲無囿在地鋪躺下來,僵硬得好像一個死人:“不論怎麼說,這不合禮數,對你也不好。”
“又來!”裴憐塵有些不滿,他可還沒忘記,之前第一回咬雲無囿的臉時,這人生氣地躲了自己好些天,于是問:“這次我怎麼惹到你了?你又躲着我。”
“沒有,師父——”雲無囿語氣裡有幾分哀求,“我不躲着你,我隻是,以後想睡在地上。”
裴憐塵覺得莫名其妙:“地上有這麼好睡?那我也要。”
“師父,你睡床上!”雲無囿趕緊阻止他。
裴憐塵歪頭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放軟了語調說:“阿馳,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生氣?”雲無囿不知此話從何說起。
“之前有一次,”裴憐塵有些苦惱地說,“在馬車上,我咬了你的臉一口,那天你就生氣了,不願意同我睡在一起,後來過了好多天,你才願意讓我抱着你睡······是因為我前幾日咬了你的嘴唇嗎?你生我的氣了。”
說至此裴憐塵不禁有點委屈:“你們人間如今規矩多,我又不清楚,你告訴我,我才知道什麼可以,什麼不可以;還有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也要告訴我,我才知道。”
“我······”雲無囿心亂如麻,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隻好說,“師父,等你想起從前的事,就知道了。”
又是要自己想起“從前”,裴憐塵的目光有一瞬的黯然。
他喜歡同雲無囿的每一刻“現在”、期待着每一個“未來”,可他不是傻子,他能察覺到,對方好像并沒有那麼喜歡、那麼期待。
“你不喜歡,我就不那樣了。”裴憐塵也沒了心情挑衣服,全部收了起來,悶悶地躺下了。
屋裡頓時安靜下來,雲無囿撐起身子看了榻上的裴憐塵一會兒,裴憐塵背對他躺着,一動不動,顯然是在生悶氣。
可是自己心懷不軌,千頭萬緒無從說起;雲無囿猶豫了片刻,還是不知要如何道歉、如何告訴師父什麼才是“正确的”,隻好揮揮手熄滅了屋中的燭火,重新躺了下去。
黑暗裡,裴憐塵睜着眼睛,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船上嘴唇相觸的感覺,阿馳的唇是溫熱的、香甜的。
好喜歡。
想至此,裴憐塵伸手悄悄摁了摁自己的嘴唇。
冰冰的、涼涼的。
阿馳不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