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不一樣。
雖然是同一個靈魂,可經曆不同、記憶不同、性格不同,怎麼能說是同一人呢?
前塵舊緣,早就斷了。
一場空歡喜而已。
這世上早就沒有程小滿和他的師父了。
雲無囿在床邊靜靜地跪了很久,直到深夜,才忽然動了動,擡起了頭看向眼前的裴憐塵。
其實長得也沒有那麼像,師父是更俊朗些的長相,而眼前的人卻生得十分柔和美麗。乍一看有七分相似,仔細一看,卻截然不同。
從性格到長相,什麼都不像。
雲無囿靜靜地想着,自己從前怎麼沒有好好分辨、就一廂情願地覺得對方是自己師父呢,平白生出許多誤會,都怪自己。
裴憐塵被他黑沉沉的眸子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後瑟縮了一下。
那雙眼睛很黑,空空蕩蕩的,好像什麼都看不進眼中了。
裴憐塵還不知道什麼是心如死灰,隻覺得沒來由地害怕,他怕極了雲無囿這樣的目光。
“抱歉。”雲無囿忽地開了口,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在走神,“我應該早點明白的,逝者已去,往事不可追。你不是我師父,我以後不再逼你想起來了,不要害怕。”
裴憐塵沒有想到此事竟然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揭過了,一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雲無囿站起身,又說:“夜深了,快睡吧······明日三月初三,原本想帶你去遊春會,不知你眼下還想不想去,若是要去,我就早些來叫醒你。”
“遊春會?”
“嗯,在河邊,有很大的桃花林。”雲無囿說,“還算值得一看。”
裴憐塵被他平靜的語氣弄得有點害怕,下意識問道:“看完之後呢?”
“明日看完之後······”雲無囿想了想,“你是想留在玉京,去昨日去過的那個大宅子裡住,還是想去清都宮?清都宮是我的師門,那裡也有許多修士,他們會照顧你。或者,如果你喜歡流雲山,也可以去那裡長住。”
裴憐塵愣了一會兒,問:“之前,不是說要去很多很多地方嗎?過幾天,不是要去看素素嗎?你之前說過的,蒼汝的龍燈會,錦陵的遊船,蓮堤的初雪,玉京的燈火和紅葉,飛花鎮的迎春會,落日川的雪山、草原、還有漫山遍野的花,沒有看完呢·····”裴憐塵越說聲音越小,他已經明白過來了,這些地方,這些景色,原本都不是要帶他看的,甚至于當初這句話,也不是跟他說的。
“不必了。”雲無囿說,“原本是想試試,去一些熟悉的地方看能不能想起些什麼。沒有必要再去,那些地方與你無關,我······也沒有空閑陪你了。”
果然如此,那些好時日,全都是自己從别人那裡偷來的,裴憐塵自嘲地想,現在他要把自己丢下了。
既然這樣,當初又為什麼要把自己從惡淵帶出來呢?自己在惡淵裡,和大毛二毛小毛一起,也過得很簡單、很快樂。裴憐塵恍恍惚惚又想起,自己用着的是别人的魂。
難怪了,雲無囿隻是想把他的師父帶回來,卻帶回了自己這個鸠占鵲巢的家夥。
裴憐塵有些猶豫起來,要不然告訴他吧?把魂魄給他剖開也無所謂,他想找的人,随他去找。
可是如果找不到怎麼辦?讓他空歡喜一場,他會怪自己吧。
裴憐塵咬咬牙,還是開了口:“如果他還在——”
雲無囿卻沒有在聽他說話,自顧自地從儲物戒中召出一個玉盒,俯身放在了裴憐塵枕邊:“這個糖丸至少隔七日才能吃一顆,往後我不看着你時,别貪嘴。之後我再做些來給你,我問過了,連續吃上二十顆效果會很好,像之前那次因為生氣而吐血的事,基本不會再發生。”
“我不要你的。”裴憐塵别過頭去不看他。
“聽話,别跟自己過不去。”雲無囿垂着眼看了他一會兒,說,“盡管你不是我師父,作為——朋友吧,裴小道友,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雲無囿轉身要走,裴憐塵心裡一空,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如果他還在呢?”
雲無囿沉默了一會兒,說:“夜深了,休息吧。”說罷想要離開。
“不要走!你來找吧!”裴憐塵不肯放手,被雲無囿帶得撲通一聲摔下了床,哀求道,“我騙你了,他還在,沒有被燒死在七情塔裡,他就在我的魂魄裡,但我不知道他到底藏到哪兒去了,你把我切碎了一點一點找,肯定能找到的!能找到的,你不要走,你來找他好不好!”
好半天,他才聽見雲無囿的聲音:“我從前做過許多讓他失望的事······若是我為了找他,害了你的性命,他隻會對我更失望吧。”
“你相信我呀!”裴憐塵瞬間意識到對方完全沒把自己的話當真,不由得心急如焚,“是真的,我不是想騙你留在我身邊,他真的在!我求你,求你······”
到底,裴憐塵還是沒有拉住雲無囿,他伏在初春冰涼的地闆上,聽見雲無囿走出門去的腳步聲。
門被輕輕地合上了,擋住了外頭的月光。
身上摔得很疼,胸膛裡頭那個摔不到的東西卻好像更疼,裴憐塵趴在黑暗裡發了很久的呆,最後抹了把眼淚爬起來,爬到床榻上去扯開被子躺下,蓋好了自己。
明日三月初三遊春會,至少雲無囿還答應了自己要一起去。
要先好好睡一覺,早早起來,不能賴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