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憐塵在李無錯家中一呆就是兩年有餘。
雲無囿似乎很忙,并不常來走動,隻是偶爾,在某些瓜果上市的日子,會帶一些新鮮的、靈氣純粹的美味瓜果過來,說是清都宮的土産。
若是送瓜果的那幾日他剛好有閑暇,就會借用李府的竈房,用不見火的秘方做些可口的點心給裴憐塵。
裴憐塵很喜歡雲無囿親手做的這些小點心,一開始霸占着不許别人碰,後來發現自己實在吃不完,不及時吃的話這些小點心就會化成一團靈氣散掉,隻能忍痛讓給别人。李無錯還幸災樂禍地打趣他,說他終于學會了謙讓。
這年夏天,雲無囿帶了個大大的寒瓜過來,這寒瓜與尋常的不同,切開來晶瑩剔透如同黃水晶,沒有礙事的瓜子,咬下去脆極了,讓人恍惚以為是雪花從枝頭落下的聲音,簡直是消暑的聖品。
“這是你們清都宮的什麼新生意嗎?”李無錯對這個寒瓜贊不絕口,“種地也挺好的,操心是操心些,但比在外頭東奔西跑出生入死的強。”
“不算是生意。”雲無囿說,“原本沒想着要賣掉,自家人吃不完的,煉成靈晶再埋回土裡就是了,隻不過被持盈師叔發現了,罵我暴殄天物,平白浪費那些弟子一年的勞作,也對不起辛辛苦苦開花結果的瓜秧,她說得對,我就交由她去處理了。沒想到······”雲無囿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她竟然把這些東西送去了各地的拍賣場,這有什麼好競價的。”
“物以稀為貴嘛。”李無錯捧着片瓜吃得咔嚓咔嚓的,“要我說,你們也試着養養豬啊牛啊雞鴨魚啊什麼的,葷素搭配嘛。”
雲無囿輕輕笑了一聲:“養了,可惜牲畜太難保持靈氣純粹,都已入了清都宮弟子的肚子。”
“什麼!”李無錯瞪大了眼睛,“也送來給我嘗嘗啊!”
雲無囿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裴憐塵,搖搖頭:“那不行。”
若是真給李無錯送肉來,恐怕有人吃不成要哭鼻子了。
裴憐塵一個人得了一半,拿着個勺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挖着瓜肉,剛吃完瓜心,就覺得有些脹了,于是放下勺子揉了揉肚子,偷偷去看雲無囿。
他與雲無囿見面的機會不多,雲無囿不來,自己就瞧不見,雲無囿來了,也不怎麼與自己搭話,總和李無錯閑聊。
裴憐塵忽然好想謝蘭石,他不知道為什麼都已經這麼久過去了,謝蘭石還是音訊全無,還沒有當上妖主回來把李無錯娶走。
快别讓李無錯和雲無囿說話了!裴憐塵心想。聽院子裡的侍女們說,府衙下了值,雲無囿經常送李無錯到家門口,但是隻在門口站一會兒,并不進來。
幸好不進來,裴憐塵心裡害怕,真怕他倆哪天忽然牽着手回來,跟自己說他們結為道侶了。
那樣就太可怕了!自己會忍不住打死李無錯的!
“······蘭石哥哥怎麼還不回來。”裴憐塵嘀咕道。
雲無囿轉眼看向他,又看了一眼李無錯,不說話了。
李無錯怔怔地捏着手裡的瓜,覺得瓜都不甜了。
妖族的内亂打了這麼多年,有些能力的都自立為王,如今妖族中大大小小的勢力有百餘個,天謹司的暗線将它們一個個記錄在冊,卻從來沒有一個“王”是花妖。
其實想想也正常,那樣血肉遍地的戰場,哪裡能有花開放的地方呢?
謝蘭石孤零零的一朵小花,帶着那樣多的好東西,怎麼可能不被盯上?那些東西或許早成了别的妖發迹的資本,而他自己······也許已經死了,也許還活着,但無論他現在怎樣,李無錯都無從得知。
“原本我以為,”李無錯忽然說,“我的手能很輕易地伸到妖族。”
沒有人接他的話。
妖族的内戰打了這麼久,之前計劃中的,想要扶持妖主之事,真的要實施卻是難上加難。
那些七七八八的、大大小小的“王”太多了,盡管其中有幾名佼佼者,但若是天謹司真的打算選中其一,要确保這個“王”能夠守約、絕不會反咬一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所有人都勸李無錯放棄這個計劃,不要再妄想能和妖族談和,直接舉兵暴力鎮壓,遇上妖族就屠盡,這樣,幾年、幾十年、幾百年過去,要麼殺絕妖族,要麼殺得妖族再不敢人前路面,自己想辦法逃去無人之境。
李無錯知道這樣才是最穩妥的選擇。
可他或許再也見不到謝蘭石了。
有時候他甚至甯願去想,謝蘭石找到了一個厲害的大妖,獻上那些從自己這裡卷走的寶物,大妖會喜歡的,無論是寶物、還是謝蘭石,大妖肯定都會喜歡的。
原本不該讓一朵花去遭受風吹雨打,可惜從前他不懂得如何愛護那麼嬌弱的花,他無比懇切地希望有誰能替他懂得。
“我後悔了。”李無錯又說,“我又不是養不起他。就像那些禦靈修一樣,簽訂契咒又怎麼樣?隻要我不把他當成奴仆驅使,仍舊像往常一樣好好待他不就行了。我當時為什麼偏要鑽這個牛角尖,覺得他想簽契咒是自甘堕落呢?”
樹上的蟬鳴聲嘶力竭,不知道在吵嚷些什麼。
“你之前說過,你不會心疼一個廢物。”裴憐塵心裡有些難過,試圖安慰他。
李無錯猛地看向他:“你才是廢物。”
裴憐塵:······
“好好說話,不要罵人。”雲無囿提醒道。
“我那就是說說而已。”李無錯恨恨地掰斷了手中的瓜皮,“還不準我放放狠話過過嘴瘾了?”
“妖族之亂愈演愈烈,這幾日千樞閣的加急密函一封接一封,你為什麼不看?”雲無囿盯着李無錯,語氣裡有些探究和質疑,“開天會已經接觸過眼下勢力最大的妖主辰勾,而辰勾已傳信過來,明确說過他在等着天謹司的态度,你還在猶豫什麼?要麼擇一妖主合作,要麼徹底宣戰。”
“開天會。”裴憐塵一愣,“這些年總聽見這幾個字。我聽說,他們好多年前就幹過壞事,當時的匪首已經伏誅,現在怎麼又卷土重來。”
雲無囿歎了口氣,這兩年裴憐塵靜下心念書,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好糊弄的小家夥了,方才他一時不查,竟直接在裴憐塵面前說起這些事。于是他頓了頓,沒有理會裴憐塵,而是看着李無錯:“李無錯,去書房說。”
李無錯丢下瓜皮站起來。
裴憐塵趕緊放下勺子:“你們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