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細雪帶來了屬于其他人的靈氣。
有人在一邊破壞周遭的陣法一邊靠近,沒有多少時間了。
“師父······”雲無囿艱難地搖了搖頭,“我不想牽扯你入局。”
“可我已經在這裡了,你還要我到哪裡去呢?”裴憐塵反問,又說,“拔劍,像我從前教你的那樣。”
雲無囿一擡手,從面前的虛空之中抽出了那柄黑白糾纏的歸一劍。
他設想過許多可能、許多計劃,可從來沒有想過,會是師父親自前來,同自己一道走上這條路。
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日,會對師父拔劍。
裴憐塵滿意地笑了笑。
銀色的問道劍迎着細雪拖曳出一道淡藍的光霧,比飄飛的雪花更先而至的,是裴憐塵的劍鋒,如掣電驚天。
那光映在了雲無囿眼睛裡,他閉了閉眼睛,足尖輕輕一點飛掠避開,如一片被風吹動的雲,又旋身而回,劍挑飛虹。
劍氣相撞,穿過冰封的山林,激起漫天碎雪。
這是雲無囿第一次、真真正正地面對裴憐塵的劍,不是從前那溫和的、像是哄孩子一樣的劍招,而是有如群山萬嶽、滄海奔流,他仰頭,天上便壓下來一重重無形的山峰,他俯首,看不見的洶湧潮水似乎要淹沒他所能立足的每一處地方。
“看着我。”一錯身間,裴憐塵忽然說,“連對手都不敢看,你要如何勝?”
雲無囿于是強迫自己擡起眼來,他這些年很少用劍,偶爾用一用,也都是叫溫铄出來做樣子,打發一下那些嚷嚷着要他交出魔劍的家夥,給他們瞧一瞧,自己的确是入了邪道。
被裴憐塵壓着打了四五招,雲無囿左支右绌地往後退了退,想要結束這場不必要的争鬥,忽而一道劍光擦過他的臉頰,帶來了一絲刺痛。
雲無囿心中猛地一凜。
師父不是在哄自己,也不是在同自己開玩笑。
如果不認真起來,好好地掂量自己的決心,那麼師父絕對不會放自己離開!
師父不是在攔自己,而是在幫自己!
有時候,劍就是心。
他心中想清楚了這一點,手中的劍便也不再遲疑。
劍氣漫卷,輕如雲上流風,又似可摧山攔海。
劍刃交錯的瞬間,激蕩開空靈的嗡鳴聲,直直往人耳朵裡、心裡鑽去。
劍光映在雲無囿眼睛裡,那雙眼睛褪去了一直以來的憂郁和遲疑,變得沉穩而堅定起來。
他要赢。
他要真正地、從過去的悔恨中走出來,徹底告别心裡那個停在十九歲的、軟弱的、自厭的少年,去給自己、還有自己愛的人争一個未來。
他不能悶着頭逃離這人間,他得活下來,不止是為他自己。
或許很難,但是他得試試,他必須試試。
劍氣相撞的震動通過劍身傳至指尖,蔓延向四肢百骸。
似乎在某一刻,能感知到對方劇烈的心跳,那樣遠,又那樣近。
裴憐塵攥着劍柄的手指微微收緊,眼中流淌出一絲痛苦的欣喜。
這是他親手養大的一朵雲,也是他無意間親手困住的一朵雲,悔恨中磋磨十餘載,如今終于掙脫了名為“師父”的枷鎖,将要飛遠了。
雲無囿先前說過的話還一字字回蕩在裴憐塵腦海裡,他有一些期待,雲無囿想帶回院子裡的人或許正是自己;但裴憐塵沒有時間再去細細盤問,也不太想問;無論如何,眼下他隻要幫雲無囿做他想做的事就夠了,至于那個人究竟是誰,等雲無囿回來再說不遲。
是自己當然很好!——不是自己,也沒關系。
就在這一息,這短暫的一分神間,銀白色的劍氣帶着雷霆萬鈞之勢呼嘯而至,撞碎了那片淡藍色的、像霧氣一樣深邃的靈光。
雲無囿的瞳孔因為突如其來的意外而微微放大,他想慢下來,可是劍勢已出,來不及了。
他在一瞬間陷入了絕望的恐懼之中。
就在這一刹那,裴憐塵橫劍在身前,硬生生接下了這一擊,像斷了線的風筝一樣飛出去,而後在半空中,周身才重新纏繞起淡藍色的靈光,慢慢拖着他止住了下墜的趨勢。
一道靈光猝不及防地飛來。
卻不是裴憐塵,也不是雲無囿。
“在那裡!”有人高喊,“前面的道友你沒事吧!”
裴憐塵遠遠地望着雲無囿,眼底是淡淡的笑意。
分明沒有說話,雲無囿卻好像聽見他在說:
你赢了,快去吧。
雲無囿掃了一眼匆匆趕來的人群,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裴憐塵,收劍捏訣,身後猝然展開一圈圈發着光的複雜陣法,不等那些人的術法丢到他身上,就在眨眼間消失不見了,隻留下滿山亂撞的風。
“道友!”有人接住了從半空墜落的裴憐塵,問,“沒事吧?”
裴憐塵暗自運轉魂力使得靈氣逆行,猛地咳出一大口血來,柔弱地問:“道友,你看我像沒事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