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羽倫追着雲無囿進了陣眼,還來不及動手,一個光團砰地狠狠撞飛了他。
這光團如今有西瓜那麼大,卯足勁猝不及防地撞在腰眼上,連化神期修士都頂不住,易羽倫被他撞飛出去跌了個大跟頭,連手裡抓着的殘魂都沒拿住。溫迩雅将身一扭,呲溜一下躲去了光團身後。
沒錯,先前在鏡淵之中隻剩豆大點的光團,硬生生被雲無囿用靈力一下灌成了個西瓜!
裴憐塵這猝然一化形也覺得丢臉,決定等回家再跟雲無囿算賬。突然灌這麼大能不脹得疼嗎,真是逆徒!
“師父?!”雲無囿驚呆了,師父什麼時候跟着進來的!莫非剛剛是變成了光團揪住了易羽倫的發梢?
這畫面太神奇,雲無囿不敢想了,怕自己在這樣危急的關頭,不長眼色地笑出聲。
裴憐塵化成了人形,說:“我給你護法!”
不必多說什麼,雲無囿原地盤膝凝神,釋放出了靈識探向這陣法經過的所有地方。
在敵人還沒有解決的情況下就這樣毫無保留地釋放出靈識、去進行修改陣法這樣精細的術法操作是很危險的,但裴憐塵在這裡,雲無囿莫名覺得非常安全,潛心沉入了鋪散開的陣法靈流之中。
從小到大,有師父在的地方,都很安全。
雲無囿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至于裴憐塵,他本就是存了與雲無囿同生共死的心思來的,自然不會讓易羽倫影響到雲無囿半點。
“小雅哥!”易羽倫見一時半會解決不了裴憐塵,索性直接高聲說道,“我找了你這麼多年,你為什麼躲着不見我!”
溫迩雅的罵聲響了起來:“你這個白眼狼,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見你幹嘛?你奪了我的靈根,煉了我的分魂還不夠,還想幹嘛!”
“我沒有奪你靈根!”易羽倫的眼底竟有幾分難辨真假的悲恸,“那是易羽霄奪來安在我身上的,我被他灌了藥,昏睡了好久——”
“騙鬼呢。”溫迩雅并不信他,“他怎麼不給自己安上!”
“他試過。”易羽倫說,“可是那靈根不要他,小雅哥,你留下的詛咒也饒過了我,我知道,你是要我的。”
“好惡心,我不要!”溫迩雅尖叫道。
易羽倫又說:“我找了你幾十年,什麼都找不到,我隻剩你留下的這條靈根陪着我,可惜我自己的身體資質太差,快要承受不起這龐大的靈力,我在人間活不長了,隻能費盡心思,想要和你一同——”
“你少說廢話。”溫迩雅嗤之以鼻,“邊打邊說算什麼,有本事你先停手。”
易羽倫當然不會停手,裴憐塵也不會。
溫迩雅又說:“既然你說你弄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是想要我陪你走,那這樣吧,你收手,留下伏誅受罰,我陪你。”
“留下?”易羽倫不屑一顧地說,“我已至大道終極,這等低劣之地,不配叫我留下。”
溫迩雅嗤笑一聲:“你看你,分明是自己想走,說什麼想帶上我?”
易羽倫咬了咬牙,沒有再說話。
溫迩雅又說:“我當初就應該狠狠心,把自己的東西搶回來。”
說完溫迩雅安靜下去,不再說話了,一時之間,這片陣眼的空洞漩渦之中,隻剩下靈力流淌的聲音和打鬥之聲。
盡管有楚靈均傳度修為,但裴憐塵自身的境界到底還是比靠自己修至化神的易羽倫差了些。這樣不要命的打法,他的喉中很快就沁出血腥味來,肋骨斷了兩次、胳膊斷了三次,都很快被他用療愈咒修複了,一刻不停地與易羽倫纏鬥着,淡藍色的劍光密不透風地保護着靜坐其中閉目凝神的雲無囿。
易羽倫的出招也越來越狠厲,他隻想趕快殺了裴憐塵,阻止雲無囿修改陣法,可是裴憐塵并不是他能輕易碾死的蝼蟻,而是他面前的一堵無窮無盡的堅實城牆。
易羽倫的心中也不免生出幾分疑惑來。
為什麼這樣一個脆弱的魂修,能與自己戰得不相上下呢?
境界落差之間的威壓對他來說毫無作用,甚至好像不再是決定性因素。
他的力量,究竟從何而來?
易羽倫想不明白。
不等他想明白,四面八方忽然傳來了輕輕的震顫。
陣法被改變了!
易羽倫心中繃着的某根弦也嘣地一聲,斷裂開了。
裴憐塵神色一凜,迅速地從易羽倫面前退開。
走火入魔,這人竟在這樣的時候走火入魔了!
“劍給我吧,陣改成了。”裴憐塵的後背撞在了一個溫暖的胸膛之上,雲無囿微微俯下身,伸手攏住了裴憐塵的手背,在上面輕輕用指腹摩挲着,而後慢慢滑了下去,從裴憐塵手中接過了問道劍的劍柄,另一隻手捏了捏裴憐塵的耳垂,又側過頭輕輕啄吻了一下。
那如羽毛拂過的觸感酥酥麻麻地直直烙印在心底,裴憐塵有些茫然地欣喜起來,雲無囿竟然這樣主動地、親昵地碰了自己——不是為了傳度靈力,隻是單純地、親了他一下。
“什麼陣?”裴憐塵問。
“我叫他,萬古長青吧。”雲無囿說。
猩紅的血浪鋪天蓋地頃刻而至,裴憐塵睜大眼睛看着那片刺眼的紅光,以為這一生将要得償所願。
沒想到,身後的人卻忽然退開了,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已經繞過了他,提劍沖向了那片血浪。
裴憐塵正想喊他些什麼,卻還沒喊出聲,就被一陣靈流卷入了深深的漩渦之中,眼前的一切都扭曲成了一瞬無窮無盡的白光。
方才,雲無囿在自己手背上留下了什麼?裴憐塵來不及想明白。
“我知道你做了兩手打算,但我現在可以很确定地告訴你——”雲無囿将從裴憐塵耳朵上摘來的千聞令攥在左手的手心,傳訊給了對面的人,“問往祈來陣絕不會開,老實回去當牛做馬。”
千聞令中傳來一聲輕笑:“好。接下來要如何,你同大家說罷。”
“我将易羽倫扣在此處填陣。”雲無囿撚着千聞令,傳訊給了所有人,“十個數之内,立刻撤到懷思坪帝休河對岸。”
陣眼之外,蘇持盈和宋時清對視一眼,當即不再猶豫,各自飛掠而去尋找自己的親朋。
天謹司的修士們也都不再戀戰,按照先前劃好的小隊,迅速各自集結,接二連三地啟動了陣法盤。
那些開天會的信徒們,有的仍執迷不悟,有的也察覺到了陣法的變化,哭天搶地要往外逃。
陣眼之中,易羽倫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幹脆也不再收斂,大有一副要和雲無囿同歸于盡的架勢。
雲無囿沒空再同他糾纏,沒有時間了,他還有一件必須做的事!
“小雅爹爹,求你攔他一會兒!”雲無囿請求道。
“好。”溫迩雅答應得爽快。
雲無囿一手執扇,另一手并指運轉靈力,點向了自己腰間的玉佩,那裡還存着一道遲雪舟留下的劍意,足夠他斬斷一道緣分。
盡管千萬般不舍,可也到了該斷的時候。
忘了自己之後,師父會去哪裡,遇見什麼人呢?
雲無囿好想知道,卻再也無從得知了。
然而就在此時,陣眼轟然散開,一股強大的力量瞬間攫住了他的心神,讓他動彈不得。
是修改之後的陣法開始運轉了!在吞噬陣眼中的祭品!
他艱難地轉動眼睛看向周圍,發現易羽倫也跟他一樣動彈不得,終于松了口氣。
溫迩雅的殘魂消散得很快,走火入魔的易羽倫正死死盯着他。
走火入魔之時,六親不認,易羽倫一時認不出眼前人是誰,是他愛過的,恨過的,都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