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溫惠卻一眼看清了其衣裙上的織金暗紋,那分明是,宮中的樣式
“渭陽君安”
李長妃的話也再次印證了她心中所想,也是,當今世道,敢于世家大族硬碰硬的,敢于如此目中無人的,也隻會出自于先太後之兄,皇後之父,公主驸馬,當朝太師,中書監,昌黎郡王,馮熙的麾下
當年文明太後兩度臨朝稱制,執掌中樞之大權,便也效呂後遺風,将族中子弟無論嫡庶遠近通通從郡王到伯侯封了個遍,一是為了壯大外戚勢力,二者,一族人從燕逃到魏,吃盡了苦頭,還不讓瓜分下勝利的果實了?
不說尚在襁褓中的馮令燦等女流也皆有蔭封,就連家中的狸奴,都能一躍成為西域進貢的神獸
可謂煊赫一時
但俗話又說得好,凡百元首,大多難守節于富貴中,功成而德衰,更何況這種靠女人發家的外戚?當今聖上是孝子不假,可他真正要孝順的人早已駕鶴西去(文明太後),而剩下幾個亂認的舅父侄子外甥.....
嗯,帝心難測,還是早點滾到朕看不見的地方去吧
畢竟放出去的權力,總要被一點點收回
溫惠蓦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是吧,瘦死的駱駝終究仍比馬要大,更何況,當朝太師隻是老了,還沒死呢!
随大流欠身行禮,等下,那馮家小娘子剛剛說什麼來着?溫惠好像沒聽清
馮令燦環視了一圈衆人,最終将目光落在盧溫惠身上,不為何,她離門口最近呗。可她如此堂而皇之得闖入,内屋女眷難免頗有微詞,但大多都礙于馮太師淫威,不敢置聲
可偏偏就有一兩個,敢于出頭冒尖的
“四娘好大的威風啊”
出聲的是坐在上首的一位二八少女,溫惠不識她,可站在她前面的李氏卻是輕輕啧了一聲
她有些後悔來這拎不清的李府赴宴了,飛出幾隻金鳳凰也真改不了這還是個麻雀屋的事實,至少鄭氏,就是頭一個糊塗人
溫惠不識,又是王傅母附在她的耳邊,輕聲介紹道:
“那是高家的女郎”
司徒高家,溫惠心下駭然,這個名号也同樣如雷貫耳,倘若說馮家是頭一号外戚家族,這高家,便能排第二
如今陛下較為年長的隻有兩位皇子,一是由先太後撫養長大的太子元恂,嗯,是位不好惹的人士,二是,這高司徒的外甥,少富盛名的二皇子元恪
二者年齡就相差幾月,更有傳言曰,這元恪之母高貴人因盛寵于陛下,就被當今皇後馮氏毒死于遷都途中,年僅二十餘
文明太後在時還好,可這一去,前朝後宮的景象,就難免變得光怪陸離波雲詭谲起來,畢竟陛下正當壯年,很多事尚乾坤未定,但有一點已昭然若揭,馮家和高家,兩大外戚大族,必會掙個魚死網破,血流成河
隻待誰先發制人,挑起争端
就在這時 ,有人忽拉過她的手坐到了裡頭的席面,溫惠擡頭,是李氏
她面上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見她目光,卻也隻是勾唇一笑
“少言,多看”
是了,溫惠忘了,李氏之父宣城公世代行伍,更有南伐之功,以前的世道可沒如今這麼太平,茹毛飲血兵刃相向她都見得多了,更何況這一二小女孩家家拌嘴?
馮令燦眼瞅着軟柿子就在自己的眼前被滴溜走,不免有些氣悶,又見高英仍是一副咄咄逼人不肯放人的模樣,無人幫襯之下便隻能冷笑出聲,回怼道:
“我當是誰呢,原是大名鼎鼎的渤海公的孫女,怎麼?您也屈尊降貴來這宴席?”
“我不像你——”
高英和她的姑母一樣長了一副好皮囊,聞言也不惱,隻笑道:
“巴結着李郎沒成功,才巴巴跑來與我們這些俗人做伴”
!
溫惠一驚,不過轉念想了想,倒也能理解了
士族不傻,根本不會去趟外戚這渾水,馮氏女與其被迫嫁入皇家或者送入宮中與自己的親姑姑親姐姐共侍一夫争權奪利,成為延續莫須有榮耀的工具,還不若找個靠譜門第又不差的新秀嫁了,隴西李就是個很好的選擇
但,真的由得她嗎.....溫惠低下頭攪着手指,感受着身側李氏的溫度,不免有點顧影自憐起來:
她的未來,也同樣由不得自己吧
一個是地位尴尬的門閥庶女,一個是朝不保夕的外戚嫡女,她們二者,還真有點同病相憐的感覺呢
聞言,堂中李家女眷的面色皆比活吞了一隻蒼蠅還要難看,李長妃責備得看了眼鄭氏,仿佛在說:
外戚都敢摻合,阿家您是瘋了嗎,您是嫌李家的命不夠長嗎?還是說您下一步是不是連公主都要請到府裡來啊?”
可巧就巧在,說曹操,曹操到。
“彭城公主到——”
好一個卧虎藏龍的李府宴,溫惠聞言擡頭,隻見那大開的門扉後,持儀仗扇的宮娥前,緩緩踏來了一襲绛色衣裳
那是盧溫惠第一次見到那位名滿洛陽(不光是美名)的彭城公主元華,當時的她永遠都想不到眼前這位笑着和衆人打招呼的爽朗女郎,日後會成為颠覆這太平盛世的導火索,并帶來一場有關于士族,外戚,宮闱,政變的腥風血雨
可如今春光正好,洛陽的暖風熏的世人皆醉,雀杯頻傳,隻聞,笑語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