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應付完聖上‘關懷’回到府的盧父還沒坐下來喝口熱茶享享天倫之樂呢,愣是被趕過來禀報的小厮吓了一跳,而崔老太君依舊端坐上首,手裡輕輕搖着綢制的便面扇,面沉如水。
“濟南公主,在侯府,昏,昏倒了!”
小厮将頭深深叩在地上,将前因後果迅速道來,盧父剛聽着還心覺不屑,想罷不過是小女郎家家争風吃醋拌嘴胡鬧罷了,可越聽到後頭,他的眉頭便越索越深,聽完還忍不住低聲暗罵了句:
“簡直就是胡鬧!”
“宮裡可來人了?”
老太君緩緩将扇遞給身旁候着的嬷嬷,頭上珠冠壓鬓齊,面若沉檀靜,是一種由内到外散發出的高貴典雅,卻又令人無法忽視她的威壓,那小厮隻得将頭埋得更低了,恨不得立刻遁入地裡般
“回老太君,彭城公主和侯府皆派人到宮裡頭傳信去了,可,可.......”
“可是什麼?”
“可,可皇後身邊的女史說,今日娘娘身體不适,宮中太醫實在沒有抽的出手的,至于陛下,陛下日理萬機,夜已深,不必為這點,小事,驚擾聖駕,還請侯府自行決斷。”
“呸!妖婦!”
盧淵狠狠啐了一口,眼中是不加掩飾的嫌惡,什麼叫自行決斷,哦和您心意了就輕飄飄得誇一句侯爺聖明,不和您心意估計直接就——
大膽盧氏!竟敢輕慢皇女!來人!剝去他的侯爺服飾,全家打入大牢!
“這妖婦是要硬生生得把我們往火坑裡推啊。”
崔老太君瞥他一眼,似在暗責盧父沉不住氣,隻見她悠然端起一旁的茶盞,漫不經心得吹了吹其上的茶沫,淡淡出聲:
“多大點事”
“阿家有何高見”
盧淵雖說也在朝廷裡混了幾十年了,但論閱曆論資曆,皆比不上古稀之年的崔老太君,本來想把她安在侯府當個‘資深顧問’,但老人家說什麼都不肯在京城久住,每每用一句‘人老啦,總要落葉歸根’以及‘不習慣洛陽濕暖的氣候’雲雲輕輕揭過,于是乎,連驿站的馬見着盧家的小厮,都會刨刨土哼哼氣,表示:呦,熟客又來了啊
崔老太君冷冷一笑(她笑起來的樣子和李氏頗有幾分神似),卻隻顧左右而言他道:
“他倒一往情深一片癡心,殊不知人家根本沒瞧上他,呵。”
盧淵還是沒聽懂,讓他一個糙老漢子理解内宅裡的彎彎繞繞嗯.....着實有些強人所難。
“誰?”
“我那侄子瞧着也沒對這個女郎有多上心,倒早早得把她送到我府來,今日又鬧了這麼一出,這不擺明了要拖你下水嗎?”崔老太君怼起自家人來也是絲毫不含糊,她并不介意把話說得更明白些。
“啧”
盧淵皺眉,想明白了其中幹系,低聲歎道:
“怕是還要賴在侯府不走了”
“我那表侄媳是個渾人,也不想想她公公這麼個人物怎就會觸怒龍顔被滅了門,還整天看不起那個瞧不上這個,如今還妄想拿盧氏當跳闆,實在荒謬。”
“她女兒想當我家宗婦!沒門!”
一想到還是自家長子跳下去救的人,盧淵更氣惱了,恨不得立刻把盧道将捉過來打軍闆子,猛地一拍桌,隻聽他對着空氣罵道:
“到時候誰敢給老子扯‘英雄救美’的狗話,老子見一個就砍一個”
“她估計還想借着盧家的手,給她父兄報仇,看着清瘦孱弱心思倒深,也不想想誰家會昏了頭給她一個無權無勢無依無靠的孤女當槍使,仗着自己有幾分聰明,渾把别人當傻子看。”
這話題也是越聊越敏感了,盧淵漸漸收起氣惱的神色,開始變得鄭重而熟慮了起來:
“但也不得不說,崔老太公那件事着實冤了些,這女郎本也是冠冕相襲極盡清白的世家之後.....唉,倘若她父兄還在世的話那簡直比我家都,可惜啊,一朝天子一朝臣,鮮卑胡人倒底野蠻了些,如今陛下雖行漢風改漢制崇漢人,但也引起朝中‘舊人’的諸多不滿,更别說平城那些個......啧,我估計,這世道要亂”
三朝的元老,統一北方的大功臣尚且淪落至枭首示衆的結局,更别說亂起來 ,唉,天階踏盡公卿骨,甲第朱門一刀無啊
“你手上有兵,你怕什麼?”
“啧,話可不能這麼說,如今日子太平,兒難道還要去當那後漢的州牧不成?”
盧父揮手屏退衆人,壓低聲音繼續道:
“今日陛下之所以把我們幾個留下,是要商讨‘南征’之事——陛下欲‘禦駕親征’。”
風聲漏,燭影晃,崔老太君神色慢慢變得凝重。
“親征?”
聽着倒是荒唐至極。
皇帝走了,那倒時京中會留誰監國?十五歲的太子?宗室親王,亦或是,馮家?其一太過狂妄自負脾氣又差,崔老太君不認為其是個合适人選,馮家更不必說,而宗室親王,有點能力的,也隻有彭城王元勰一人,可曆朝都很少聽過親王監國的事,這和把江山拱手讓人有甚的區别?
“這話說得未免太早了罷”
“不早啦,估計今年末明年初就,到時我和恕娘陪您老回範陽去,再到處逛一圈,交代些事”
“阿家啊,兒又要出征啦,到時把祖業也帶上,嗐”
“轟隆”
一響無話,是窗外傳來的悶悶雷聲,崔老太君拾起眼望向下外頭,撫了撫兒子已不再年輕的手背,輕輕一歎:
“你阿爺走的早,也難為你了......要下大雨了,去把門窗關好罷”
至于兩個女郎之間的事,在如此波雲詭谲的政局面前,小得便如一粒塵埃,帝心都如此,何不坐山觀虎鬥,最多,兩敗俱傷,而已,況盧家已經有兩位公主當保命符,元嫣,崔時雲,盧道虔三人的情感糾葛,又有誰會在乎呢?
對上位者而言,隻要沒鬧出人命就好。
一切都以範陽盧氏的利益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