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樁奇事,對于席間兩位正言笑宴宴的女郎而言不過是一段被遺忘的兒時記憶,以及段被迫‘聽來’的逸聞
可對于那時與小女娃并肩行于曠野之上,耳聽流水潺潺眼見星河漫天的少年來說,卻是今生都再難忘卻的一輪明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那時的少年觸手便可及,而如今的李世子,卻隻能裝作不經意得瞥着綠衣少女的側顔,在心裡暗歎一句:
勞心慘兮
也罷,李僖轉眸,他堅信總能等到雲開霰散,素晖重見的那一日的——畢竟,他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再說,人和人的緣分,哪能說斷就斷呢
盡管少年最後還是沒有等來女娃親口告訴他她的名字,盡管事定後一位跟着阿爺走南闖北去曆事态炎涼,一位受教習于内宅觀人際往來學藏拙守禮,看似人生軌迹大不相同,實則,最後他們還是重逢于花都洛陽,相交于,八年後的一個恰似當年的,溫良春夜
明月常在,而盼彩雲歸
世間紛紛擾擾,但願,我心如歸
大家都在向前,都還有好長好長的路要走
“唉?話說”
元華笑看向下首的李僖:
“你現在可知那女娃娃名喚何?家住何處否?放心,都是自己人,我不會告訴你阿爺的!”
溫惠依是循聲望去,看着那少年緩緩放下手中茶盞平視前方薄唇微張的模樣,她心裡莫名升起些沒來頭的緊張
他,會說出那個名字嗎,倘若還能說出,那将萍水相逢之人珍藏于心整整八年,那就連溫惠都不得不歎一句——好個癡情種
不過也有可能是這混不吝醉心于事業不理這些俗物,笑起來的模樣又有些‘瘆人’,女郎們怕一陷進去便會被他聯合着阿爺李尚書參一本把自己整個家族都扔進去吃牢飯,嗐,徘徊花雖香,可都是帶刺的啊,不知道以後有誰能打掉這條蛇的七寸,啧啧啧
溫惠慢慢眯起眼睛,在心裡瘋狂調侃
他在羞嗎?可臉一點沒紅唉,不會吧不會吧,自己大兄從小到大光她知道的就有好多個抛手絹的小女郎了(因為那些手絹盧道将都扔給溫惠讓她好好收着)堂堂仆射家的世子,不會連小女郎的手都沒牽過罷!
李僖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眉目帶笑,蓦得起身靠近了些,溫惠想躲,可背又靠在元華手臂上退無可退,隻得瞧着少年挑眉欣然道:
“女郎可知詩經有文曰‘燕燕’,為頌人品德之作”
所以呢?溫惠不解,但她看着少年在眼前放大的清俊面容,心也忽變得更加緊張不安了起來——或曰,這一次,心跳比她先認出了他
“其間有一句,師寔極為喜歡”
“‘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極為喜歡的是句子嗎,分明是.....
“那不巧了!終溫且惠,溫惠溫惠!”
拍手大笑,元華下意識推了把綠衣少女的肩,打球騎馬的女子力氣就是大,直接讓後者身子一震差點撲倒在面前人的懷中,好在溫惠如今十指摳席心下大駭堪堪穩住身形,盡管屋裡隻有她們三人,但,但
這混不吝是什麼意思!?元華不是問她那女娃娃的名字嗎?他在暗示什麼啊——溫惠甯可相信李僖在開自己玩笑,也不敢相信那伶牙俐齒,不對,也有人誇過她伶牙俐齒,那粉雕玉琢,嗯,其實她覺着自己長得也挺好看的,那桀骜不馴有勇有謀———額,反正那女娃是王溫惠崔溫惠就算是馮溫惠都不可能是她盧溫惠!!
“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元華還在細細品嚼着這句詩,忽坐直了身看向青衣少年,用口型默聲詢問:
“真是她?”
李僖看着發囧的溫惠笑,輕輕,點了點頭
好好好,很好很好,真是天定的良緣~
搖了搖頭,元華撐起溫惠的肩膀,大笑着又添上一把柴:
“我記得你兩個妹子不是也叫甚的‘淑’了‘慎’的,‘淑慎其身’,這不是又是對上了嘛!你剛剛不是還和我絮叨你六七歲上時發過一場高熱,把有些事渾給忘了?”
會不會就是這件事給的刺激太大了哦!
不是她對她家怎麼什麼都知道啊!不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更讓少女羞惱而不敢認的,是少年那幾句‘萬一’開頭的妄言
真是個,混不吝
名字是阿爺阿家給孩子的第一份禮物,而盧家長房在五個兒子後好不容易得了位白白胖胖的大閨女,李氏又敬其生母剛烈,想罷對長女的重視定要從名字抓起,便和盧父通宵翻詩詞典籍尋尋覓覓從楚辭扯到詩經,最後停在了《燕燕》一章
“燕子好啊!杏林春燕天下太平,溫惠溫惠,而且這北國(實則曰邶,隻是當時的盧父還沒被‘李氏’勸學不識得罷了)又在洛陽附近,陛下說這地好!這名字就好!”
盧父吊着兩個大黑眼袋豪氣萬千得一拍桌子,作為一位從小讨厭讀書但還是要被逼着讀書因而厭惡讀書的‘平東将軍’而言,這些木箋書冊上密密麻麻跟螞蟻似的黑字看得他眼疼如敷洋蔥,再看看幾個兒郎清一色的某‘道’某‘祖’,為了大閨女,他簡直覺着如今的自己實在是太有文化太有水平了!
然則盧大兄的名字依是李氏取的,并和盧父多次明說那是《莊子》裡尋來的,有“貴德”之意,不是瞎鬧的好吧,但人家每次都是嘴上嗯嗯嗯心理卻渾不以為意,還沒自己的名字好聽呢,夫人取名的能力,也就那樣吧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會不會離别之意太重了些,雖為樂景,實則寫哀,繁華落盡一場空,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