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恂天經地義得認為馮氏就應該和自己站在一起,馮嗣的行為于他而言無疑就是背叛,而他此生,最恨的就是背叛
抱歉,可偏偏少年就是活着,活着回到了洛陽
承風載雪,夙夜奔波,就算看到洛陽城門的那刻少年都沒有停歇,一邊将劍柄下系着的令牌扯下高高舉起,一邊單手持缰沖入城門向太極殿策馬而去,同時将混着腥血的嘶吼傳遍京都大街小巷:
“報——平城異動!太子謀反!!”
一聲落,如點燃星星之火,今日洛陽徹底變成了湧動的不夜之城
皇城禁衛遠遠看着一黑發紅衣的背上還插着羽箭東西朝他們歇斯底裡般得奔來,還以為大晚上見了鬼,揉揉眼睛猶豫出手迹,卻見那玄馬已踏于玉階之上,直直沖入燈火通明的太極殿
“報——”
殿内都是些文帝的‘肱骨之臣’,南平王右眼一跳,暗感這聲音熟悉得令他覺着不妙,李僖則是随着阿爺的目光往外望去,隻見一道鮮紅的身影從馬上重重跌落,頭直直磕在金檻上,後面是急急趕來護駕的禁衛,而那匹玄馬因不舍晝夜的狂奔早已口吐白沫,氣絕當場
可都這樣了馮嗣還咬着最後一口氣站起身,顫抖着扶着朱門挪開禁兵的長刀,臉上身上全是血,隻有一雙眼睛,是回光返照般的亮的驚人:
“臣,臣,甯遠伯馮子興,報,報,平城有異!太子——”
“噗”
又是一口鮮血,從少年慘白發紫的唇中噴出,馮嗣的模樣實在是太過悲壯,就連李僖都移開視線頗有些不忍,可話未盡他死也不會安心!便在滿殿朱紫皆駭然的目光中,混雜着腔中鮮血連帶出最後一句:
“反了!”
“砰”
瞳孔渙散,是完全的一片漆黑,少年癱倒在地,似無聲息,而他蒼白的手中最後緊緊握着的,是那太皇太後親筆撰寫描刻的——馮氏令牌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何懼哉
少年從不是阿姊口中的孬種
太和十九年,冬,太子元恂叛逃平城,聯合鮮卑舊貴族圖謀變亂,不料起兵前夕長樂公馮氏者甯死不屈,策馬夜入皇城而報,以至東窗事發
帝大怒,派彭城王元勰,鹹陽王元禧北上剿賊,長樂馮氏除長樂公馮嗣外皆削爵一等,女眷除渭陽縣君令燦者外皆沒收食邑爵位,是為嚴懲
銅駝街上的白幔被完全撤去,天子之怒如同萬鈞雷霆,重重壓在洛陽城之上,令人再也喘不過一絲氣
“削爵一等”
彭城公主府内,幾位少年少女聚在一起圍爐細談,公主元華緊挨着面色蒼白的溫惠坐,還時不時拍拍綠衣少女的背以作安撫狀,濟南公主元嫣則靠在她的另一邊,眼中盡是悲怆之意——操戈子嗣鬥,她最不願意看見的事,終究還是活生生得發生在了自己眼前
“這會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郡王和郡公,一字之差,卻是天壤之别,象征着長樂馮氏徹底從王族體系中剔除,變得與一般的勳爵人家無二——再說,從南平王到南平郡公,雖說文帝并沒削去他的食邑,但弟謀反,其作兄長的,膽敢保證一定沒有禍心嗎?不見得吧
“與自己的異母弟同領郡公爵,切,我要是他,鐵定面上無光”
二皇子元恪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坐在元華正對面的蒲團上施施然道,畢竟魏朝立嗣以長為先,元恂把自己的太子之位作沒了,可不就便宜了他?
“大兄作繭自縛,蠢貨一個,不過父皇也是給馮氏留了臉面的,換作是我,肯定讓南平郡公一齊出征,讓他親手活捉那蠢貨和東平侯,兄弟舅甥相殘,那才有意思”
“你”
看着銀袍少年清俊面容上勾勒起的涼薄笑意,在場就連元華都被他殘忍的發言吓了一跳,這還是她熟悉的那位‘慈悲善良’‘吃齋念佛’的二侄子嗎?短短數月,竟然完成了如此驚人的蛻變,縱不知這蛻變是好是壞
彭城公主忽然又意識到,其實元恪的本性要比元恂來得更加可怕而,無所顧忌
“李郎?”
“诶”
李僖最近臉色一直都不大好,原因無他,前些夜裡衆人剛把已經休克的長樂公馮嗣擡下去搶救,阿爺李尚書就拉着他跪到太極殿正中,兩人将沉沉的官帽脫下至于身前,手中緊握笏闆,繼而是重重的一叩頭
那是少年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天子雷霆,不怒而自威,死寂,文帝隻将手中佛串狠狠砸在地上,随聲啪嗒碎成千珠,滿堂朱紫皆嘩然下跪,南平王驚恐最甚——你聽那清脆的聲響,像不像你人頭落地的樣子?
“臣,太子太傅李沖,授業無能,以至太子犯下如此滔天大禍,還望陛下準臣,以死謝罪!”
以,死?
李僖長長吸一口氣,從他的視角餘光瞥去,自家阿爺的鬓邊竟就在這麼短的時間内新冒上幾縷白發——他們都在賭,拿命在賭
“臣,太子舍人李僖......”
學着阿爺的語氣,李僖一字一頓述說着自己的‘罪孽’,那是少年第一次以如此卑微的姿勢跪伏在地,卻也是,此生的最後一次
當時的南平王的臉色是在場諸臣中最難看的,這姓李的尚且可以以‘以死謝罪’來博得聖上原宥,畢竟事不關其他又是文帝用慣的老人,一時還沒有踢開的打算,可自己呢?他要是敢“以死謝罪”,說不定文帝立刻拍手‘好啊’,真就把他拖出去砍了!
畢竟,曆朝曆代謀反都是株連九族的重罪,他就算把文明太後請魂請回來都不一定管用的啊!
怎麼辦....怎麼辦.....
就當他以為山窮水盡之時,忽得聽外頭有太監來報:
“皇後娘娘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