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雨,風定釣絲閑
元嫣頭戴蓑帽,坐着小凳翹着腳,撐着臉蛋盯着許久許久都未有動靜的木竿,嘴一撅,心下便開始憤憤,竟幼稚得與那湖中魚兒較起了勁
這都好幾個時辰了,怎麼能一點動靜都沒呢
女官绛華為其撐着紙傘,垂眸撇了眼那亦空空如也的竹編簍,兩人間一時皆是無話
嘿嘿,縱然尊貴如公主,也是免不了“空軍”的命運的嘛
“殿下?”
要不,要不绛華叫人幫元嫣撈幾條上來?
“不是這魚長這麼肥擱底下遊我都瞧見了!它怎麼就是不上鈎呢!”
怕驚魚兒,濟南公主再大的火氣也隻敢換隻手撐着杆。接受撈上來的魚那那那簡直就是對釣魚人莫大的侮辱!不行,她今日可答應了溫惠姊妹倆等崔家那人走後就一起煲魚湯的,無論如何!都要釣上來一條!
绛華:人家魚隻是胖,又不是蠢
“惠娘還騙我說開國侯府裡的魚會自己跳上岸來着,怎的潑墨亭這兒的魚就這麼死精,嘁,跟主人一樣.....本來說什麼半旬一封信,現在倒好,半個月了都沒瞧見一封.....”
盯着湖面,元嫣聲音中更是憤憤,閨怨嘛~自古都是撓人得緊捏
绛華也清楚自家小主子心情不好,唉,擱平常新婚燕爾的小夫妻如今早就策馬踏九州遊玩去了,可如今偏偏碰上戰事,前線緊張,洛陽也緊張,生怕出什麼“家破人亡”的意外,如此别說郊遊,就連貴府女眷間的交際宴席也都沒影可尋去了
但元嫣又是多少跳脫性子,此刻卻生生被悶在固惠安府裡無聊到釣魚,魚不上鈎,水靜無波,時光消磨,斯人獨憔悴也
“殿下”
看着黃裳女子落寞的背影,女官張了張口,挖空了心腸才終于掏出些逗小主子高興的閑話:
“實則,京中如今可熱鬧了,元華殿下已經被擢封為了陳留大長公主,與北平侯的婚事也将近了呢”
“熱鬧?”
元嫣撐着臉回眸來看她,眉宇間盡是鮮活的促狹:
“這算什麼鬼熱鬧,我那好皇姑也肯依?估計早就帶人将那北平侯府的牌匾都砸個稀巴爛了”
“但這次陛下下了诏令,連納吉問名的日子都定好了,顯然——”
“切”
回身抖了抖魚竿,元嫣很成功得又吓跑了一條差點上鈎的魚兒:
“我那好皇姑什麼時候聽過話了,幾年前太後初崩她手裡沒權那隻能被押上花嫁認命,如今人家府上養的私兵比幾個姓馮的加起來都多,父皇又不在京城,不可勁她鬧”
實則真不是元嫣刻薄,她對皇姑元華的感情一直都很複雜,一方面,女子極為感激這位皇姑的仗義與救命之恩,但另一方面,對于這大魏獨一份的公主尊榮,元嫣說不羨慕,不酸不嫉妒,那都是太自欺欺人了
嗯......阿家阿爺都會當着外人的面數落孩子的不是呢,她背後蛐蛐兩句,應該挺正常的吧
“殿下真聰明,一下就猜準了!”
绛華在身後很幼稚得鼓了個掌,水波輕蕩,這下魚可就更上不了鈎了
“元華殿下還真帶人砸了北平侯府的牌匾,連南平公府的都一塊砸了呢!”
“......”
牛逼
實則诏書下的第二日清晨元華就想帶人将整個未央宮都砸了再将馮後拎出來打一頓(她火氣上來了是真敢),但.....嘶,女子還沒有喪失理智到那個地步,畢竟師出無名就帶兵圍了内宮這簡直,簡直,簡直就能與“謀反”坐一桌喝酒去
何況一來孫侍中的面子元華需給,二來,文帝在出征前特意将這位他最“愧疚”的皇妹喚入宮做了好幾個時辰的思想教育工作,那簡直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婆婆媽媽不輸當代紅娘
“唉,馮郎對六娘你可真的是一片癡情,不僅多年未娶還幾次三番求到你嫂子和阿兄跟頭,這,這阿兄想着你倆也算是從小到大的情分,用民間那句話怎麼說來着——‘青梅竹馬’——”
“陛下”
沉聲打斷,女子還是穿着那身不輸男兒郎的紅衣勁裝,巋然跪坐于下首,腰背挺得筆直
“元華已經為了您擡舉他人嫁了一次,難道,還要有第二次嗎”
她已經将北平侯馮夙看得很清楚了,他的愛算個狗屁,不過是從小沒爹疼沒娘愛的家夥,想獨吞了那耀眼的太陽,好讓自己也能發光
“什麼擡舉不擡舉的,都是一家人,阿兄也是為了六娘你的幸福着想嘛,真要是為了擡舉誰,早就将你——”
“陛下”
早就将她嫁給其他功臣子弟了是嗎?呵呵
元華第二次出聲打斷了帝王,繼而鄭重得行了一跪伏禮,擡頭直視,至始至終,她的聲音都未曾有過絲毫的動搖起伏
“您五歲登基,太後太師對您,對大魏皆是恩重如山,此不假,但您也應該清楚,太後乃弑元華父母者,皇後太師乃逼我婚者,彭城公主元華,此生與長樂馮氏,不共戴天”
“阿兄,你難道忘了父皇是怎麼死的嗎?”
“荒唐!莫說太師皇後,太後對你可是極好極好的!衆兄弟姊妹中獨一份的好!那些事早就過去了,你怎麼還斤斤計較如此!”
那些往事實在是太灰暗了,灰暗到都可以說是帝王黑曆史的地步。文帝聽着小妹就這麼大咧咧全部淌了出來,氣得差點将桌案上的墨硯與鎮紙直接掃落在地
“元華,朕封你千邑待你以親王之禮,與候官百官相交甚密朕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說大魏,你去看看南邊,哪有公主——”
“恩,仇,元華都不會忘”
第三次打斷,元華還是沒什麼表情,隻淡淡一笑:
“所以,我不嫁”
可他們是一樣的,他們都是先皇的血脈,都是正統的鮮卑王室,不能隻因為元華是女子,就活該為人棋子,變成婚配聯姻的工具
“其實北平侯長得也是一表人才,隻是性格過于刁鑽了些”
绛華歎道
拜托,懷疑什麼都請不要懷疑馮太師的審美,那後代基因包有保障的呐。而元華在“忍”到文帝出征後,便直接帶親信圍了北平侯府,那氣勢,叫一個糾糾昂昂
許是因為真的“喜歡”,又許是不想給“闆上釘釘”能夠被國家強制力保障實施的未來“妻子”留下過壞的印象,元華踹門的全過程北平侯都揣着手在旁邊陪着笑,本來後者想再給他幾巴掌解氣,但怕被人家舔,又怕人家爽,嗯......會惡心到想砍了手
而元華自覺不過瘾,又帶着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到南平公,現任馮氏家主的貴宅,别問她是怎麼尋着分家後的根據地的,隻見那長樂郡公馮嗣聞風而動,屁颠屁颠就趕過來給公主大人指了路
诶~太君,這邊這邊!打準點呐!
你踹門啊我鼓掌,你揍人呐我幫打,馮家就是這個氛圍,聚是沙包散也是散沙,沒什麼家族共同體意識。而馮嗣早就看不慣南平公一家子(其實也沒多少人)的趾高氣揚勁,馮夙更還記恨着當初差點命喪虎口,陰手頻下,打得小厮不得不求爺爺告奶奶逃往府内去搬救兵
“哈哈哈,他們活該!”
要不是握着魚竿,元嫣都想給绛華繪聲繪色的描述鼓個大掌
“所以呢,救兵是誰?”
“南宮公夫人患了病,底下的公子女郎還都是梳小辮的年歲,最後,是渭陽君一個人出來的”
“那個馮令燦?”
元嫣哼了一聲,她對那位郡君,哦不,縣君娘娘隻有一個印象,那就是——拽!
“可不是,出來的時候手裡還握着把劍呢——”
“殿下!四公子從前頭送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