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罪臣”
“嗚”
崔時雲死命掐着袖中的胳膊咬着下唇,确保自己不會失态
而那一顆掙脫所有滑落女子臉龐晶瑩的淚,卻是獨屬于理想主義者的碰撞
“可她居心不良,她,她害死了殿下!”
“可她心懷鬼胎,她,她要牽連我們整個家族!”
“可她故作矜持!明明,切,腳踏兩條船,真是不知羞恥.....”
“祖業,不在乎”
盧大兄從女子臉上移開視線,堅定得再度投向“審判者”
“我相信她,清河崔氏的女兒,不會做這種事情,一代名臣崔浩之後,不會做這種事情”
可她......
盧道虔“嗚”得一口咬在長兄的虎口上,拜托!那他的妻子呢!?他的嫣娘呢!?有沒有人管過他們的死活!?
好兄長?
好郎婿
“......”
同坐在左側的兩位“黑心腸”也沒有多大的情緒起伏,溫惠靜靜得看着堂内之景,神色就好像一位透過白蒙蒙紗簾,欣賞朦胧好戲的看客
“惠娘不感動嗎?”
青年靠過了身,發帶勾勒過青絲
“感動”
溫惠小幅度得向前推了個懶腰,繼而看向身側人,前途一片光明的世子大人也在很認真得端詳着她,覺其視線,後者又是抛媚眼般熟練一笑
這個小騙子,好搪塞,好敷衍
“所以——”
“能平反嗎?我說,加上範陽盧氏的力量”
畫風一轉,少女忽鄭重發問,溫惠打心眼裡不願将人,尤其是女子當作十惡不赦的壞蛋看待,嗯......快入秋了,掐指一算再過幾月,就快是除夕,新年了
勞碌一載而換得的數日安甯,溫惠還是很期待的
“有區别嗎?”
他們骨子裡還是太像,就連看待問題的角度都是一模一樣
“斯人已逝,老木已枯椒房已炬,若搏名頭,清河崔氏的榮光早已如雷貫耳,若謀佳話,供與後世笑談的家夥,師寔是從來不在乎的”
史書上再洋洋灑灑的幾千字,都不如現實的快活來的實在——現實加務實主義者的箴言
“所以,能嗎”
而少女比他多了一分珍貴的“婦人之仁”,溫惠還在執着
“能”
李僖失笑,忍不住上手揉了揉她的胳膊
“就憑範盧大娘子的勢力和與太子,公主的鐵關系,一個虛名,幾個爵位,換成人之美,當然值得”
畢竟,在這個時代,爵位并不值錢
“不會,與鮮卑舊族結怨嗎?”
“倘若,某人的目标”
“就是徹底拔除鮮卑舊族呢”
玉珠軟紗之後,太子欠身欣賞着底下這一出,少年微眯的眸中,隻有困倦
啧
母妃當年,是不是也是這樣呢
為着一個男人的山盟海誓死心塌地,像隻關在妝匣子裡的白飛蛾,明明自己脆弱得要死,偏偏還義無反顧得撲向烈火,去證明所謂的真心
真心
真心是最不要緊的
“殿下”
在衆人或漠然或複雜或感動的沉默中,崔時雲忽直起身向前走了幾步,如做出了莫大的決心般,女子端端正正得跪于正中,出聲道:
“時雲,從前被豬油蒙心,是做出了許多錯舉,可今日之事,公主之薨,确實與時雲無關,至于鹹陽王——”
橙紅與淡黃的燭影在月白色的衣裳上暈染開來,為飛蛾的翅膀賦予陽光的七彩絢爛
“時雲不識,蕪梅,亦不識,此乃欲加之罪,清河崔氏,不認”
“若為前者降責,時雲,願赴官府,以身請罪”
“呵呵”
绛華笑了
“誰敢責罰範盧長公子未來的新婦?”
五州要職皆起于自家,溫惠微微坐直身,時代從來沒有變過,隻不過以前姓崔,如今姓,盧
“婚姻大事”
腰身闆直,白蛾回眸看向身後面帶愕色的男子,鬓邊青絲半落,笑意溫淡如窗外皎月
“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時雲乃帶罪之身,并非良配”
他那麼好的一個人,應當娶高門女,走光明路,而非賭上前途為一莫須有的罪名翻案
人不能那麼自私
愛也一樣
她還年輕,不是嗎?阿奴還小,像那移山之公,雖我之死子尚存焉,子子孫孫無窮匮也,何苦山不平
“我不在乎”
盧大兄慌了,嗯.....當着這麼多或上司或親朋或家人的面大聲的表白竟然被拒,嘶......
應是他太自私了罷,自己以帶罪之身遠赴燕郡,将遠離權力中心數十載,唉,之前承諾的為崔公翻案之事可能一時半會,真做不到了呢
“抱歉”
可她卻用唇語,先他一步将道歉脫出
“......”
男子一把将四弟掄到旁邊侍從懷中,騰騰騰走到與素衣女子并肩的位置,又是“砰”得一跪,這一跪,跪的是上座的“君”
天子為鑒
“我盧道将,此生非清河崔時雲不娶,此志不改,若君不棄我,定當以餘生相報”
他們還年輕
他們還有将來
一定會的,一定會有的
崔時雲微眯的眼中,盈滿了晶瑩的淚,可就在女子即将回以承諾的刹那,忽聞身後一道清脆女聲
“搞什麼啊”
蕪梅将拳頭捏的死緊,短暫得擡頭看了眼窗外琉璃燈灑下的光斑,隻有神明與月色,才會明白她内心的陰晦
為什麼啊
憑什麼啊
命運怎麼能這麼不公平,她們都出身那麼高貴了,怎麼還能又有權,又有錢,又能得到愛呢
外貌優美的純白飛蛾自然能得到人們的注意與關照,可更多的灰褐種類,卻隻能小心翼翼得蜷縮在油燈旁,與灰塵為伴,拼命汲取那一點點可憐的溫暖
“明明剛剛還在講公主的事,忽然又跳到對娘子的審判,現在又在扯男女之間的情愛,呵,有時真不明白,你們這些人的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蕪梅的聲音很清脆,似那大雪壓垮枝丫同墜泥濘的刹那撲簌,她垂眸看向神色同樣陰沉的盧道虔,低笑開口:
“真搞笑啊,明明是為公主殿下的事找真兇,如今倒成了四公子,您的令兄證明真心的現場了,汝婦屍骨未寒令兄卻在談情說愛,呵呵,呵呵哈哈”
她真的很聰明,不然也不會被親王選中成為一枚内應的棋子
隻可惜
命運從未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