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就送到這吧”
候官不語,鬼面遮蓋了她的容顔,隻知她在看她,不解,又不舍
“到時候見”
元華将擋風的面罩上拉蓋住下半張臉,轉身剛想朝着那注定的命局而去時,身後之人斟酌良久,最終還是開口詢問:
“為什麼?”
對于常年遊走在生死場上,隻殺不渡的候官而言,射月向來不是位話多之人,可今夜,她不舍,總盼望着能多說那麼一兩句
可今夜,她不解,為何一個算得上是金尊玉貴,前半生也沒凄慘到饑一頓飽一頓的公主,為何會有這麼大的仇恨,這麼深的執念
不過
因為她是元華
無論做什麼,她都支持她的一切
“射月”
星漢燦爛,公主的雙眸堪比浩瀚星海,明亮,清澈
“那夜,你屠了仇家滿門時,感覺如何呢?”
“暢快”
同樣,候官也不擅長說謊
“是啊——”
元華攏了攏衣領,擡眸望向空中懸着得的那方彎月,她的聲音好大好大,與狂風無殊,是高亮:
“我元華可是鮮卑的皇族!身上流着與當今天子相同的血脈,縱命折我豈能屈!講得就是一個快刀與熱血!快意與恩仇!世荒唐,又何拘!”
她的背影多少閃耀,令候官感到恍惚,恍惚間,射月仿佛又看到了那不算強壯的背影,高高伫立在玉台上,接受朝臣萬民的膜拜
是啊
她們的性格做派,早已跳出了一個對“公主”刻闆印象的框架,一個,對“女子”的框架
“何名”
“哎呀二兄都替我安排好了,你也知道他是極其穩妥的,何況,就算人家要......”
害我
元華眸中有一閃而過的苦澀,手足情,就算在文帝拼盡所有的維護之下,也從來脆弱得令人唏噓
元恂之于元恪,元禧之于,元華
可她從不後悔自己所有的選擇
還是那句話
大不了,就一“死”,鮮卑人是最不怕見血的,死亡對于草原的兒女來說,盛大到令天地豔羨
“就說當初馮太師掌權之時,貪财戀色,于各地搜刮美女強搶佳顔而充私眷,遂至他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為時義士所唾,又聞其子孫霸鐘離,遂召勇士,行行刺之舉”
“......何法?”
“好吧好吧,既然候官大人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小人隻好一五一十老實交代了哦”
元華将兩手一攤,後覺心撓癢,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射月的腦袋,後者倒也沒躲,像隻溫順的黑豹般任飼養員揉捏
也罷也罷,雖說如今像極了提前自首,面對文帝将自己的犯罪過程一五一十招來
不過
因為她是射月
所以她願意
“下毒”
元華笑眯眯擺了個“噓”的手勢,雙手負背故作吊兒郎當
“反正她們最愛用這招,父皇也是,平城與洛陽宮中的諸多妃嫔也是,這麼想來也真是——冤冤相報,一朝清”
一朝清,好個肆意潇灑,好個快活
彭城公主元華的人生,就當如此嘛!
“何時,歸家”
“啊?”
“待到陛下攻克南城後,我來接你”
射月默默從身上解下一件件東西,一股腦得塞給還在蒙圈狀态的元華
“匕首,短刀,袖箭,飛镖,毒藥,以及——”
候官的出手向來大氣,不管是對溫惠,還是元華
“解藥”
将腰間長刀一提,射月聲音依是冷冷的
“前任候官,算得上是師父的家夥留的,比金瘡十奇好用,必要時可護脈護命,元華”
她看着她,本是比傩面更陰森恐怖的青色鬼面,本是一身殺伐血腥氣,本是隻殺不渡神,卻在月光的照耀下,樹葉的婆娑聲中,顯得如水溫柔
一字一頓,是叮囑,是鄭重,是,不舍
“千千萬萬,顧好自己”
“你這......”
射月語畢,提刀轉身,不等元華應答便獨往更黑更深的樹林中而去,她害怕她的道别,更害怕,見其強撐着笑,可淚花卻在眼中打滾的模樣
畢竟候官清楚
這隻能是唯一一次,此生,最後一次
營帳
“郡公,您的臉色......”
“去去去一邊去”
南平公仰頭靠在用熊皮織逢成的椅上,一手拎着酒壺,一手托着臉,頗為無趣且,苦惱
這鬼地方無論氣候還是風土真是一點都比不上洛陽,甚至連平城都不如,自己那三腳貓功夫說好聽點是受“儒家”文化熏陶,崇尚教化與禮義
說難聽些,打仗,不造咋打啊?他一來沒鮮卑拓跋氏那樣骨子裡的血脈基因,二來,作為一名标準的官二代,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和手底下這些“半兵半痞”的家夥打交道
知青下鄉适應尚是個難題,更别提從四季熏香的暖閣啪一下,來到前線吹風,人家小年輕尚可打打下手混混資曆,而他,兩孩子的阿爺,還是主将,隻能欲哭無淚
好在文帝體恤他,鹹陽王亦從副官中挑了幾位很有素養的來幫自己,以至于大局尚能穩住。不過想象中金戈鐵馬踏山河的景象,也隻能,在夢裡想想了
“可那夜郡公從鹹陽王帳裡出來時......”
“你盧氏派來的吧,怎還挑撥離間上了!”
南平公“砰”得将酒盞一砸
“鹹陽王與本公同蒙太後之恩,他害我做什麼!别說這些有的沒的,鐘離的守将是誰”
“姓陳,好像叫什麼陳顯還是陳達的”
“陳......”
南平公眯了眯醉酒的眼兒,輕蔑一笑
“聽說他們南邊也有個四大家族,什麼,王,謝,袁,桓,還有一個‘蕭’!咳咳咳咳,陳,一聽就沒什麼氣派!無須多慮”
無須,多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