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一手提刀,元華用另一隻沾滿尚溫熱鮮血的手捂着自己的臉,顫着身形發着低笑,聽着耳旁一陣又一陣刺耳的躁鳴,一步一步,向着帳外而去
結束了
都結束了
關于過去的一切,很快很快,就要什麼都結束了
“那你呢?”
蓦得,一道清脆至極的女娃娃聲打破這良夜,驚愕,元華猛得擡頭看去,在這片由碎鏡玻璃黑白雪花片構成的世界中,那身影,無面,無軀,帶着一體化寂寥的純白
風吹開帳簾,她移至她身旁
孩童無臉,純黑的虛無化為其猙獰上揚的嘴角
“呀咧呀咧,文明太後的遺物,難道不包括你——彭城公主,陳留長公主嘛?”
耳畔電流般的噪音已經刺耳到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步,元華幹嘔兩聲,頭痛欲裂
“呵哈哈哈,說得真好聽,報仇,報仇!你們皇帝當初也是找了這麼個理由,為他的好太子報仇,哼哈哈!庸人哉——”
那孩童歪了腦袋,牽過她的手扯向外頭,輕佻的聲音中帶着深深的嘲弄:
“既行此道,便無退路,你明明可以選擇更為巧妙的法子讓他死得悄無聲息,如今卻大咧咧割了他的腦袋,将罪名坐死”
“罪人!”
嘈雜聲中出現一聲凄厲
“蠢貨”
耳鳴聲中響起一句譏嘲
“元,華”
三聲歸一,夜黑風高,孩童笑聲聲聲入耳,也不知給她牽到了哪兒,隻知前者指着向西而去的一隊輕騎,轉眸看她,用着最天真清脆的聲調說着最殘忍的話語:
“你呀,死定了呢”
......
“早料到了”
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些許,元華站直身,馬尾在半空中劃出道如彗星破空般的飒然痕迹,其聲低低,卻堅定,是一字一頓:
“可我不悔”
“嗯哼?”
“若非兵行此招,世人怎知,是彭城公主元華親手誅滅了南平郡公馮氏”
“哈哈哈哈!”
忽而大笑,笑着笑着,元華伸手抹去眼角沁出的淚
“暢快,實在暢快!你知道當初我有多恨他們嗎?我的阿爺我的阿家,他們才二十出頭就被馮氏雙雙害死,他們早該為此賠命了”
“謀逆,本就是死罪”
“慕容氏何其無辜!我母妃更是無央牽連!他們都瞞着我,瞞啊,瞞啊,瞞到太後一薨,舉國巨變”
“長兄那時還很年輕,朝政全由太師做主,他們素來就厭惡我,太後在時就頻頻給我甩臉色,說我沒規矩不成體統是罪臣的賤種,說太後養着我無非是當作一枚好用的棋子,讀書習武也無非為了嫁個更好的郎婿,與豪族聯姻”
跟在太後身邊時,她是最光芒閃耀的彭城公主,可那片威嚴的天一撤,少女頓時淪為衆矢之的
落差感,向來最要人性命
“他們變着花兒整我,那年......更是将我許配給了位南逃而來的皇室後裔,呵呵”
公主聲調輕松,歎着塵年悲歌
“太後說,氣節,乃為人之首,國喪,皇族就該以身殉國他們就該去死啊!苟且偷生叛國投降,沒個人樣!......呵呵,那天,烈陽高照,我跪在太極殿前,群臣走過我身旁時無人敢出言無人伸出援手,直到,這厮出來了”
“他擡手就給了我一巴掌,當着皇兄的面當着衆臣的面,真的很疼,火辣辣地疼,比千刀剮在我身上還疼”
“可我真的不想嫁呀,我跪着,爬過去,拉住皇兄的衣擺将頭磕在地上懇求他們,為什麼,為什麼命運能如此不公殘忍”
“呵呵”
身側無臉孩童冷笑兩聲,意義不明
“我無父無母,太後留給我的那些親兵當時也唯馮氏馬首是瞻,而我的長兄,隻慢慢掰開了我的手,一根,一根,還說什麼”
“‘阿娣,聽話,就當,為了大魏’”
“放他*的狗屁什麼為了大魏!漢人的那些惡俗學來做甚!以前在草原時誰不是真刀真槍拼命,何人會拿女人去聯姻!”
“因此,你恨馮氏”
“我恨死他們了,恨不得扒了他們的皮喝他們的血,屍體扔到草原上被秃鹫啄個稀巴爛”
這是她日日夜夜的重複,一生一世的心結
元華仰天長歎,有一滴清淚,順着她擡頭的弧度滑落:
“鮮卑人從不怕死,不要用你所謂的明哲保身,去玷污草原無畏的靈魂”
“真有意思”
孩童笑,陰陰森森了無同情,是看戲般的語氣,鼓掌戲谑道:
“元華,彭城公主元華,你的名字是馮氏取的,你的封号是馮氏封的,你的一切是馮氏給的,你的因果早就跟馮氏緊緊相連,要是沒有馮氏,你早該入獄被老鼠咬死了!”
“因果”
元華打了個哈欠:
“我從不信那種東西......無所謂,反正一切都結束了,關于文明太後的一切過往的一切,都結束了”
“他們,都死了,不是嗎?”
是非對錯,就留給風與後人談罷
“這算,罪人的忏悔詞嘛”
模糊的視線中,孩童忽而飄至半空,雙手掰過她的腦袋讓其望向城池相接處,清晨,緩緩移來的,是那火紅火紅的朝霞嗎?
“也是”
不是
元華眼睛瞬得大睜,瞳孔地震卻鬼使神差般僵在原地不得動彈,孩童的身子在那越來越近的火紅中慢慢變得透明,笑聲卻依舊刺耳:
“人類,總有那麼多苦衷,可神,隻奉行‘規則’”
她看清了
不能再清楚了
是火箭
如雲蔽日的火箭從鐘離城□□出,刹那,耳畔嗡鳴變為步兵的沖擊,戰馬的嘶吼,凄厲的厮殺以及——火海的噼啪作響
最後的最後,孩童覆在她的耳邊,輕柔如荷瓣拂面,聲似那遠山傳來的神音:
“而我的規矩就是——”
“罪人,不渡”
昔日族内皆列侯,卻在綠林把命喪,流星踏火穿軀而過,并一片幹枯荷瓣,從錦囊中悄然墜落
火起,旗破,衆生哀
鐘離莊嚴的城牆上,戎裝少年意氣風發,舉指面北高喊繳賊,唉......十幾二十出頭的年紀實在太過年輕,幼虎們聽慣了父輩叱咤風雲的故事,他們的野心,無法抗拒任何權力與抱負
對那人性中最原始的快意,更是無法抗拒
可世道最愛折磨的,便是少年
洛陽,銅駝古道馬遲遲,殘陽垂地
“但俗話說的好”
固惠安侯府,柴房
溫慎闆着臉靠在椅上,翹着腳托着臉,身側數名一看就很有力量感的嬷嬷正虎視眈眈盯着下頭不斷發抖的太醫們,是脫口的冷笑:
“好人命不長,罪人才能活千年,既然諸位大人不肯好好配合那就隻能在寒舍,多住些時日了咯”
“女郎消消氣”
圓滑太醫顫巍巍拘了個禮:該死的,學醫前也沒人培訓他們該如何為人處世(讨好這些貴人)呐,他是因為社恐才選了這個職業,*的,現在倒好——
“消氣?”
溫慎長長地“啊”了聲,依是皮笑肉不笑: